二十日後,葉明煜一行人的車馬隊,已經來到了燕京城門口。
葉明煜雖然自詡走南闖北多年,但上次來燕京城,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乍一來到,撲麵而來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倒是讓這高大的漢子,顯出幾分局促來。
桐鄉的百姓們更是沒有見過這等陣勢,光是燕京城的城門,大家都指指點點。平安牽著代雲的手,看著城門口的將發呆——在桐鄉,守城門的人,穿的也不是這般威武的鎧甲。
“原來這就是燕京城。”張屠夫樂嗬嗬的道,突然想到了什麽,“當年薛大人的女兒就是嫁到了這裏呢。”
薑梨看了一眼馬車裏,已經睡著了的薛懷遠,心中一片黯然。
出嫁時,薛懷遠一直細細叮囑她,隻道一旦得了機會,就會和薛昭進京看她。但薑梨也清楚,薛懷遠事務繁忙,桐鄉雖然是縣,大大的事多起來,薛懷遠想找個合適的時間,也並不是那麽容易。
果然,還沒等得及薛懷遠到燕京,她和薛昭便先出了事。等薛懷遠真正到達了燕京城的時候,她不是薛芳菲,薛懷遠也失去神智,相逢不相識。
“阿梨,我們現在就進去吧。”葉明煜道。
薑梨回過神:“好。”
這一行人,少也有一百來人。守城門的將見這麽大一群人突然前來,還以為是前來逃命的難民。當即幾人圍了過來,神情嚴肅,將葉明煜堵在門口,仔細盤問。
薑梨掀開馬車簾,由桐兒扶著走下馬車,徑自走到那幾個將麵前,將薑家的通行令遞過去,笑道:“諸位大哥,我是薑家二姐,這些都是桐鄉的百姓,上燕京錯是為了打官司告狀的。”她又從袖中摸出一方紙遞過去,笑道:“這是謄寫的訴狀,這裏的每個人,上頭都有名字的。我便將這張謄寫的給你們,待這場官司打完後,大家出城的時候,各位再一一比對。可好?”
幾個將一愣,薑二姐?
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燕京城裏傳的沸沸揚揚的,薑二姐在襄陽鄉下帶了一幫百姓,要給罪臣翻案?怎麽?現在就已經到了?
看手上的通行令,的確是薑家人無疑。守城門的將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將通信令還給薑梨,又接過那張寫著密密麻麻名字的紙張,側開身子,讓另一頭大開城門放心,道:“薑二姐請過。”
既然是薑家的姐,出什麽事也有薑家兜著,他們倒是不怕。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邊去。
城門大開,百姓們見狀,看向薑梨的目光更是敬畏。燕京城這樣的地方,他們來了就是鄉下人,別是守城將,便是普通人看不上他們也是正常的。薑梨三言兩語,這些守城門的就待她如此恭敬,還放了行,可見薑家在燕京城中的勢力。
葉明煜也嘖嘖稱奇:“還別,你爹的這勞什子通行令還真有用。我記得我們從前來燕京城的時候吧,得檢查好幾遍。你們這倒好,這麽多號人,放就放了。”他也不知道是話口無遮攔還是嘲諷燕京城官員個個見風使舵。
薑梨笑笑:“人之常情。”
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進了城門。
幾個守城門的將在背後,聲議論道:“進京了進京了,酒樓裏的書先生總算是有了新話本,不知這一回薑二姐又要在燕京城掀起什麽樣的風波。”
“可是不對啊,”另一人摸著下巴,“薑二姐帶著這些人不是為了上京翻案的嗎?怎的後麵還有囚車,那囚車裏坐的是誰,他們這是用私刑?”
“嗨,你就別管那麽多了。官家的事,那是咱們能管得了的嗎?薑二姐就算是捅了什麽簍子,人家爹還是首輔大人,也不礙什麽事,咱們隻管看熱鬧就好唄。”
“的也有道理。看她這陣勢,這回,燕京城真要不得安寧了。”
……
進了城,就更熱鬧了。
燕京城的街道都比桐鄉寬闊許多,街上人來人馬,酒樓修的高大氣派,四處可見雜耍藝人,賣糖葫蘆的販。對於第一次上京的桐鄉人,幾乎要看花了眼。年紀大的還好些,雖然也覺得新奇,到底還能忍住。年輕些的便忍不住了,看的眼花繚亂,走路差點絆倒。
桐鄉人看稀奇的同時,燕京人也在看桐鄉這一行人的稀奇。這麽大一群明顯不是本地人的外地人出現在燕京,怎麽看都實在太顯眼了。但隨行的人衣裳打扮都很普通,甚至看著還有幾分樸素,因此不是皇親國戚出行。
有人認出了車馬隊隨行的護衛,偷偷與身邊人道:“哎,那不是首輔府上的護衛麽?”
“首輔府?首輔府沒什麽人離京啊。莫不是薑二姐吧,不是她帶著一幫鄉民上京為罪臣翻案麽,算起來現在回到燕京城,正是時候。”
“薑二姐帶著桐鄉縣民回來了”這個消息,潮水一般的迅速席卷了整個燕京城。大街巷都得知了這個消息,看熱鬧的人都從家裏出來了。
有人問:“薑二姐這是要把這些人都帶回薑府去麽?首輔家雖然大,但這麽多人,隻怕也住不下吧。而且首輔大人會讓這些人住進去麽?便是再心善……也可能招來麻煩的啊!”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幹。”
“哎,這薑家姐,真是太出格了。生出此女,家宅不寧,家宅不寧啊!”
首輔府裏,薑元柏剛剛下朝,才在書房裏脫下外袍,喝了一口季淑然送上來的熱茶,外頭就有人來報:“老爺,二姐回京了!”
“什麽?”薑元柏喝茶的動作一頓:“什麽時候?”
“就在剛才,報信的人現在正在晚鳳堂,和老夫人此事呢。二姐帶著上百號人,燕京城的街道都淹了一半,街上全是看熱鬧的人,都瞅著二姐呢。”
薑元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自來圓滑,為官如此,做人也如此,雖然虛榮,卻並不愛出風頭。要知道才朝堂之中,多少雙眼睛盯著,越是出風頭,越是會惹人嘴舌。薑梨倒好,一回京就鬧出這麽大陣仗,現在全燕京城的人怕是都留意到他們薑家了,薑梨要是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外人能嚼他薑元柏的舌根嚼一輩子!
“我去晚鳳堂看看。”薑元柏完這句話,拿起外裳就走。季淑然一邊應著:“我也去。”麵上閃過一絲笑意。
還不等她出手,薑梨就自己往死路上鑽。她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女人不可插手朝事,薑梨如今才十五歲,就攪得翻地覆的,別的不,哪個好人家敢要這麽不安分的當家主母。薑梨這是一點點踩碎了自己未來可能有的好親事。
當然了,季淑然巴不得她越鬧越好,最好是鬧得事情大到無法收拾,最好是將自也賠了進去。
兵不血刃,那最好。
來到晚鳳堂,薑老夫人正與薑元平著什麽。
薑元平慣來臉上的笑眯眯也不見了,顯得幾分嚴肅。薑元興不再,自從薑玉娥嫁到周家做妾之後,薑元興顯得沉默了許多,從前和薑元柏兩兄弟還會兩句話,如今見了,隻是短暫的打個招呼,就沒有其他往來了。
不過薑元柏二人也不在意,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見薑元柏來了,薑老夫人道:“老大,你都知道了。”
“娘,”薑元柏道:“兒子慚愧,是兒子沒有教好薑梨。”
薑老夫人歎了口氣,她其實覺得薑梨是個挺聰明的人。自打薑梨從青城山回到薑家後,她將薑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隻覺得薑梨可能是這個府裏輩中,最聰明、看的最透徹的一個。但她對薑梨也不上很喜歡,不為什麽,也許是因為薑梨總是帶著一種溫和的疏離。
就像薑梨看她,雖然尊敬,但並不親熱一樣。
這個最聰明的輩,如今卻在這種大事上犯糊塗。薑老夫人道:“我並不想責怪她,畢竟她是我孫女。但是老大,二丫頭總是忘記一件事,她是我們薑家的女兒,做事之前,首先要考慮的是薑家會不會受影響。如今她做的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不薑家,你和老二如何自處?同僚會怎麽看你們,皇上會怎麽想?還有幼瑤,她和周家的親事已經壞了,總歸還得嫁人。二丫頭這麽一鬧,幼瑤的親事也會受影響,她這是……這是做的什麽事呀!”薑老夫人連連搖頭。
季淑然聽到提到薑幼瑤,立刻打蛇隨棍上,含淚道:“老爺,娘得對,這一次實在是梨兒做的太過分了。幼瑤什麽都沒做,先是周世子那頭,如今我什麽都不想,隻希望再能為幼瑤尋一份妥當的親事……梨兒這麽一鬧,燕京城裏還有哪家的好人家敢親近咱們,這、這,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是梨兒的繼母,平日裏不敢責怪她,我管不了她,老爺,您是她的親生父親,您總得管管呀!”
季淑然拿帕子擦拭眼淚,不知是不是真心為薑幼瑤擔心,看起來竟十分真實。這話聽在薑元柏而中國也十分刺耳,他沉聲道:“什麽敢不敢的,你是大房夫人,她喚你一聲母親,你有什麽不敢管的!日後她要是反駁,你就帶她來見我!我就不信這薑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治得了她。前些日子我看她從青城山回來有所長進,如今看來,她還是和從前一般,頑劣不堪。早知道就不該接她回府!”
季淑然一聽,心中喜出望外,薑元柏這話,分明是對薑梨失望了。隻要薑元柏心中對薑梨的那份愧疚不再,徹底失望,讓薑元柏厭棄薑梨,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薑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打的什麽主意,她不會不知道,隻是平靜的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怪責哪個,日後也不遲,當務之急是現在怎麽做。”
“是啊大哥,”薑元平也道:“梨兒剛一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看著咱們,不能讓她這麽繼續下去了。”
“我想好了,”薑元柏麵色沉沉,“等他們一回府,我就把她關起來,誰也不許見!什麽罪臣翻案,什麽桐鄉風波,都和她五官,和我們薑家無關!那些人愛怎麽鬧怎麽鬧去吧,總歸薑梨她是不許參與進去了!沒有薑梨,我看他們也成不了氣候,全當一場笑話,京裏人笑著笑著,此事就過去了,日後誰也別再提!我就當我薑家扮花臉唱了出戲,玩笑觀眾罷了!”
眾人沉默,現在看來,這也的確是最好的法子了。薑梨做下的事已經無法更改,能做的也就是阻攔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不管薑梨這出“翻案”能不能行,最後的結果都是薑家成為笑柄。
薑梨一個姑娘,插手什麽政事?薛懷遠和她非親非故,為何要這麽不留餘力的幫忙?
人的唾沫星子,有時候會淹死人,是最可怕的武器。
正著,薑景睿從外麵跑了進來,一進來,就道:“聽薑梨回來了?怎麽沒見著他。”
薑元柏沒好氣的道:“還沒到。”
“還沒到?”薑景睿奇怪,“按之前傳話的消息來看,薑梨應該到咱們府上了啊。腳程再慢也該到了,她該不會不回府了吧。”
“怎麽可能?剛回京不回府還能去哪兒,這像話嗎!”薑元柏怒道,心中卻感到一絲不安。
薑梨是個聰明的人,聰明,且有主意,當她決定做一件事的時候,一定會考慮的很周全。莫不是已經想到了自己要關她,幹脆不回府,打算住到外麵去?
想到這裏,薑元柏怒氣更甚,這是根本沒把他這個爹放在眼裏。再了,以為不回家,自己就拿她沒辦法了嗎?隻要這案子沒上堂,他綁都要把薑梨綁回來。
薑景睿聳了聳肩,沒再話。正在這時,報信的廝又回來了。
這一回,他比上回看起來驚慌多了,大冬的,額上的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道:“老夫人,老爺,二姐他們沒有回府,他們、他們去了長安門。”
長安門?
薑元柏麵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