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梨是什麽時候唱完的,她自己都不知道,隻是感覺抱著自己的姬蘅一動也不動,她想要仰頭看一下,姬蘅的聲音就從頭頂響起來,他道:“別動,就這樣待著。”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薑梨似乎能捕捉到他一些異樣的情緒,那是一個陌生的姬蘅,脆弱的,茫然無助的。
她便安靜的一動也不動的。
秋日的日光不如夏日熱烈,溫和泛著金色,慢慢的照在他們身上。她其實應該推開姬蘅的,倘若被下人看到,萬一有多舌的,難免麻煩。然而她卻什麽都沒做。
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姬蘅幫助了她。即便這幫助可能打亂他的計劃,他也沒有計較。如果現在的她還要吝嗇於一個擁抱,那就是在有些忘恩負義,而且,他的懷抱沒有想象中的冰冷,薑梨覺得很好。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薑梨以外姬蘅都睡著了,維持著一個姿勢,她也覺得疲倦的時候,姬蘅鬆開了手。
他端詳著薑梨,唇角一勾,道:“姑娘,你真可愛。”
他像是真心的讚揚,不像是調侃或是調情,因此薑梨也不覺得害羞,隻是有些擔憂的問:“你怎麽了?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嗎?”
“沒有。”姬蘅沉吟,“我隻是想,什麽時候去見嶽父大人更合適。”
薑梨道:“你了算。”她倒是時時刻刻都能去葉府,姬蘅卻不一定。他要盯著殷湛的動靜,未必有許多的時間都在燕京城裏。
“就這幾日吧。”姬蘅道:“我讓趙軻給你口信。”
薑梨點頭,想了一會兒,道:“殷家……那邊可有什麽動作?”
姬蘅嗤笑一聲:“正想方設法留在燕京,看來也是沉不住氣了。”
“你多心。”
“放心。”姬蘅回到。
短暫的溫情很快就結束了,在薑元柏回來之前,姬蘅離開了薑府。雖然薑元柏現在也管不著他,他未來是皇帝親口賜下的姑爺,真要進薑家,大可大搖大擺的做就是了。不過大約是不想和薑元柏互相揣測,你來我往,姬蘅走的也很爽快。
桐兒和白雪進屋的時候,麵上都忍不住笑,薑梨問:“你們笑什麽?”
“外麵都國公爺這人心腸歹毒,無惡不作,他們那是沒看到國公爺是如何對姑娘的。奴婢們覺得,隻怕那殷家的郡王世子,也不及國公爺來的溫柔。況且殷家世子對什麽人都溫和,國公爺卻隻對姑娘一人溫柔,奴婢們為姑娘感到高興,姑娘沒看錯人。”桐兒了老長一串。
薑梨就笑了:“你倒是知道得多。”
她的心裏,那些原來的不安和迷茫已經完全無影無蹤了。過去徹底成為過去,關於薛芳菲的心和謹慎,複仇和痛苦已經沒有,她如今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有一個全新的未來。
隻是想到了不知姬蘅什麽時候會去看薛懷遠,薑梨就無端的有些緊張。父親會喜歡姬蘅這樣的人嗎?畢竟姬蘅這人實在太過張狂無常。對父親姬蘅又會如何,倘若他們不和,她要如何化解。
還真是難題。
……
十月初五的時候,燕京城的氣,已經非常涼爽了。甚至清晨和晚上,已經有了初冬時候的影子。燕京靠北,冬日來的早,薑梨在這裏生活了幾年,也已經習以為常。這一日早上,她用過飯,披上衣裳,準備出門。
薑梨打算去葉府,她和姬蘅已經約好,今日一同去葉府見薛懷遠。還沒出門,外麵就下起雨來,一場秋雨一場涼,白雪還去給薑梨取了件披風,薑梨才坐上馬車。
上了馬車後,薑梨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免有些擔心。
薑元柏和姬蘅見麵,薑梨並不擔心,平日裏朝堂宮宴之上,姬蘅和薑元柏已經見過麵了,且薑元柏也懂得麵子上的事情。可薛懷遠不一樣,當年就是因為看不慣官場黑暗才辭去工部尚書的職務,姬蘅平日裏又獨來獨往慣了,和薛懷遠在一起,也不知道能什麽事。薛懷遠大義,正氣,公正,和姬蘅根本就是兩個人,薑梨想想,隻覺得慘目忍睹。雖然有薛昭在可能要好些,但薛昭也經常好心辦壞事,火上澆油啊。
這麽一想,薑梨心裏越發擔憂,催促了車夫幾次,恨不得早些到葉府,省的姬蘅要是先到了葉府,和薛懷遠先見了麵怎麽辦。
桐兒見她焦急,心中奇怪,勸慰道:“姑娘,雨路滑,可不敢走的太快了。今日咱們出門的時間也早,很充裕的,不會遲,葉老爺不會怪責姑娘的。”
薑梨勉強笑笑,好容易才看到了葉府的大門,馬車夫勒住韁繩,馬車在葉府門口停了下來。白雪先下了馬車,打著傘,桐兒扶薑梨下了馬車,三人一同往葉府走去。
門房廝熟稔的給他們打開門,薑梨問:“可有其他人來了?”
廝一愣:“其他人?沒有哇,今日不是隻有表姐過來?”
看來姬蘅他們是還沒到,薑梨方才鬆了口氣,門口又響起馬車的聲音。這輛馬車卻比薑家這輛要大得多了,看起來極為華麗鮮豔。薑梨看過去,那馬車簾子就被人一掀,一個熟悉的身影跳了出來,跟著的還有他跳脫的聲音,“薑二姐,好久不見了!”
薑梨愣住,竟然是聞人遙。
今日不是姬蘅來此,聞人遙來做什麽?緊接著,薑梨就看見聞人遙身後,一個腦袋探了出來,卻是薑梨從黃州救回來的林堯。林堯自從跟著聞人遙回到燕京城後,薑梨很少見到他,不知道被聞人遙拉著鼓搗什麽,如今年紀就穿著道童的衣服,倒是頗有仙氣,看上去也瘦了些,也許是長高了。
再然後,司徒九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再然後是姬老將軍,最後那馬車簾子被一隻漂亮的手挑開,姬蘅慢條斯理的從上麵走了下來。
薑梨目瞪口呆。
她實在不知道本來是姬蘅一個人來,怎麽突然就變出了這麽多人。難怪要用這麽大一輛馬車,薑梨愣了愣,道:“這是……怎麽回事?”
這一行人先走近了葉家的大門裏,外麵不再有人看到。聞人遙才道:“薑二姐,聽你和阿蘅定親了,我十分高興,今日阿蘅要來看你的葉家舅舅,我想,他一人總歸不好,作為他的朋友家人,我們也應當在場,不然,人家還以為國公府無人,孤零零的,雖然確實是這樣。”
“滾犢子,”姬老將軍中氣十足的喝道:“國公府怎麽會無人!薑丫頭,我聽你和你舅舅關係很好,你舅舅又是個江湖英雄,老夫很欣賞!特意來看看他!”
薑梨看向司徒九月,目露疑惑之色,司徒九月冷道:“我不是來看誰的,薛昭身上的傷口還需用藥,我過來送藥。順便看一下傷口情況,方便製新的毒。”
薑梨覺得這話怪怪的,司徒九月這分明就是在為薛昭好,是在做好事,何以要急不可耐的否認她的好意,反而強調一下是為了“製毒”。薑梨心中搖頭,隻道大約是司徒九月是個麵冷心熱的姑娘,在這件事上有些別扭,所以才不願意人察覺她的好心。
姬蘅含笑道:“他們都是來參觀的,走吧,阿狸。”
他這話的,也是十足嘲諷了。薑梨都能想到,除去司徒九月不,這群人死乞白賴的扒著姬蘅的馬車,非要跟著一塊來的景象。
葉府門口的廝也驚呆了,萬萬沒料到如往常一樣的表姐來葉家做客,怎麽會帶來這麽大一幫人。不過這一群人看起來各個都不是普通角色,當即不敢怠慢,一邊叫人過去通報,一邊熱絡的令人引路。
薑梨覺得古古怪怪的,她和姬蘅並排走,低聲道:“你沒有勸過他們麽?”
“勸過。”姬蘅眼眸一眯,“不過,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更好?”
薑梨呆了呆,才明白過來姬蘅是什麽意思。單從姬蘅自己本身來看,雖然薑梨知道她千好萬好,但不是每個人都和姬蘅深入交往過,不曉得姬蘅是什麽性情也情有可原。但是姬蘅帶了這麽多人來,也就從側麵否定了肅國公喜怒無常,無惡不作的傳言。
倘若他是這樣的人,身邊決計不會有親人朋友的。但姬老將軍、聞人遙和司徒九月,甚至林堯都來了,這就明,姬蘅並不是傳言中那麽冷酷無情,他對於自己人的厚愛和保護。
而且聞人遙那麽聒噪,大約是可以讓大家開懷的吧,薑梨隻能這麽想。
才走到葉府院子,還沒到廳中,葉明煜已經聞訊趕來,他先是看了看薑梨,道:“阿梨,你怎麽不是一個人來的?”目光落在姬蘅身上,頓時又沒有了聲音。
每一次看到姬蘅,葉明煜是男人,不會為姬蘅的美貌而傾倒,他是江湖中人,隻會覺得這人身上的殺氣怎麽也遮不住,危險極了。要把薑梨交給這麽危險的人,葉明煜是決計不放心的,但聖旨已下,他們一介商戶,似乎也別無辦法。他又看到姬老將軍,頓時為姬老將軍身上的正氣和堅毅所攝。
畢竟是上過戰場的將軍。
葉世傑跟在後麵,腳步一慢,他看到了薑梨和姬蘅並肩而行,薑梨對於姬蘅的信任。
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兩方人馬見麵,彼此都有些尷尬,不知道從何起。這時候,一個高興地聲音打破了沉默,他道:“姐……薑二姐!司徒大夫!”
司徒九月目光動了動,薛昭推著輪椅從後麵走過來,他在葉府的這些日子,看上去比在國公府呆的時候高興很多,麵上都有了些少年特有的飛揚,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
“阿昭,”薑梨道:“我們來看看舅舅,也想看看薛先生和你。”
葉明煜心中嘀咕,薑梨來看他他當然歡迎,但帶著這麽一幫子來路不明的人來看他,他就有情緒了。然而當著外甥女的麵,這些想法還不能表現出來,便擠出一個格外虛假的笑容,道:“那你們先,我讓人去看看廚房。”
他才不想和靠美貌騙姑娘的男人話!
葉明煜就走了,葉世傑抱歉的笑了笑,他其實也看出來,恐怕薑梨帶的這些人,主要是來看薛懷遠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薑梨和薛家的關係,本來就頗為奇特,葉世傑是個聰明人,便道:“我去看看三叔,你們先去找薛先生吧。”
薑梨感激的對他笑了笑。
薛懷遠在院子裏看書。
薛昭活潑,白日裏跟著葉明煜學鞭法,因此最早就知道了薑梨過來。薛懷遠要晚些,等他知道了此事想過來的時候,薑梨已經帶著人來到了他的麵前。
當著其他人的麵,薑梨也隻能叫他“薛先生”。
“薑姑娘。”薛懷遠從善如流,溫聲道,他站起身,看著麵前的一群人,目光先落在了薑梨身邊的姬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