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她多半不會這麼倒黴地摔下去,蘇皎也麻溜地帶著東西下去了。
她將書信放回後殿,搓了搓凍僵的手心往前殿去。
永寧殿的後殿一向沒收拾過,任憑今兒發生了再多的事,她也得去前殿睡。
蘇皎做足了準備,可甫一邁進門檻,與謝宴對視的刹那,還是忍不住心跳漏了半拍。
他正坐在床邊,一雙修長的手上纏著絹帕,一舉一動皆是養心悅目,如果蘇皎沒記得他這雙手是如何砍斷彆人手指的話。
她躊躇在門邊,在心裡勸著自己。
今天的事事出有因,何況平日的謝宴不是很正常麼。
她不必像害怕暴君一樣怕他。
“啪——”
手中的書被倒扣在桌案,床榻邊的謝宴朝這看了過來。
因著昨晚高熱才退,謝宴臉上還帶著幾分孱弱的蒼白,雖然依舊冷著臉沒說話,但與白日裡滿麵冷鷙的人已相去甚遠,蘇皎心中一鬆,邁進門檻。
“還沒歇下?”
謝宴點點頭,屋內又安靜下來。
蘇皎想直接去床的裡沿睡,卻又有些不自然在他麵前寬衣。
前世兩人已足有兩三年幾乎不同榻了,何況如今還是五年前的謝宴。
她手攪著衣衫,絞儘腦汁地想著話緩和氣氛。
“你腿上的傷,我再看看。”
她今日前半晌渾渾噩噩,後半日一直在後殿忙著家書的事,一時卻忘了他腿上的傷。
蘇皎抬步走過去,褲腿一扯開,裡麵露出清洗過後已包紮起來的膝蓋。
“化膿的傷口不能包紮……”
她一急就要去扯。
謝宴抬手攔住她的動作。
“沒有化膿了。”
他靜靜地道。
“剜去了。”
短短三個字落下,蘇皎錯愕之後便是呼吸一窒,她側目看去,謝宴的臉色比白日醒時更蒼白,剜肉之後他整個人躺在床上幾乎不能動,明明是那樣痛的事,偏生從他臉上瞧不出絲毫脆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輕描淡寫的。
是知曉了嘉帝絕不會允人進來,所以決定快刀斬亂麻?
蘇皎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驀然覺得這樣的他和五年後的謝宴實在是像。
不會坐在原地等那不知會不會來的可憐施舍,卻會獨自割舍掉所有可能被人拿捏的把柄和軟肋。
她站在原地,在燈下瞧謝宴,恍惚覺得這一刻的他和五年後病榻前兩人見最後一麵時有些重疊。
她死在他前頭,便不知曉後來的局勢如何。
她爹和謝宴誰會成事?
局勢亂的太突然,大昭上下都如一盤散沙一般,她到了最後也不知道那位起兵叛變的藩地王爺到底是哪個。
按理說昭寧三年,朝中曾與謝宴同輩的皇子都已沒了,幾個皇叔也被他處理了個乾淨,旁的異姓王叛變也名不正言不順,怎麼就值當她那個惜命吝嗇的爹不顧一切也要隨對方反了?
真有那麼大的把握嗎?
蘇皎歎息了一聲,又想著不管如何,那暴君是從腥風血雨裡走出來的皇子,怎麼也不會死了。
指不定如今在後世逍遙,還將她蘇皎打成和她爹一樣的叛賊,任由百姓譴責怒罵呢。
想起前世乾清宮前,雲相一句冷冷的“你爹棄了你”,她心口一堵,依舊有些回不過神。
她前世總覺得爹爹為人嚴苛,便乖巧聽話順著他的意,隻為得他一句誇讚,卻未料到,他原不是嚴苛,是屬實冷血。
她一時目光定在謝宴的膝傷上,久久不回神。
“哭什麼?”
謝宴看向她有些紅的眼一直盯著膝蓋,滾動了一下喉嚨。
是因為他跪佛殿跪出來的傷?
“沒……沒什麼。”
蘇皎回神才發現自己落了淚,正要去擦,麵前已遞過來一張乾淨的帕子。
她想起自己剛重生的時候,謝宴也是這般給她遞帕子。
五年前的他的確是個好人,不說後來三年的不愉快,他也實在給了她不少關切。
她接了帕子,看著他,驀然笑了一聲。
“殿下可得好好的,長命百歲才是。”
嗯?
謝宴看著她微紅的眼眶。
這是怕他傷太重死了,她作為妻子不知如何去從?
“怕我死?”
“怕啊。”
她揉了揉眼睛,仰頭看他,語氣難得誠懇。
“您若死了,我怎麼辦呢。”
霎時,謝宴冷著的臉色有幾不可見的和緩。
他垂下眼。
“我若死了,準你和離怎麼樣?”
蘇皎立時驚喜,話到了嘴邊剛要應下,瞥了他一眼又謹慎地咽了回去。
哪家夫君會無緣無故說這些?
明明重生那天她第一回提的時候他都沒應。
“怎麼突然說這些?”
“隨口問問。”
想起見哥哥的事還沒個準,蘇皎揉了揉鼻子,抹開那點心虛,盈盈笑道。
“成了親便是一家人,殿下在哪我在哪。”
直到屋內滅了燈,謝宴躺在床榻上,久久未睡,腦中依舊晃過那一張笑顏,和她一句情真意切的長命百歲。
前兩日還提和離,不過三兩天的功夫就改了說辭,到底哪句又是真的?
一個瞧他傷了膝蓋便能哭出來的人,其實和起初成親的蘇皎也沒什麼分彆。
可他總覺得她盈盈的笑意裡有幾分假,縱然矢口否認了和離,也不像是真心。
謝宴偏過頭,十七歲的蘇皎安然睡在他身側,他著長林探過了,她的一切都和前世他記憶裡的一樣,安安分分地在蘇家長大,又被嘉帝選來嫁入皇宮。
白皙的手指捏著她的後脖頸,謝宴正要有所動作,便聽得門外敲響了聲。
長翊進來的刹那,他抬手點了蘇皎的睡穴。
“如何?”
長翊的回來早於他的預料。
他身上受了些傷,單膝跪在地上低聲回稟。
“如您所言,蘇侍郎書房的確有幾個暗格,外麵有不少侍衛守著,屬下特意趕著蘇侍郎不在府中的時候去的。”
謝宴眉眼毫不意外。
“可找到了?”
此言一出,長翊默了默。
“殿下恕罪,屬下的確挑了守衛最鬆散的時候,也聲東擊西引走了外麵所有的侍衛,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