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麵對著她。
破舊的棕色騎裝,開裂的皮靴,右肩染紅,裙擺滴落血水,腰間彆著吊墜,頭上僅一根木簪。半張臉濺著血,含著淚的眼睛滿是紅血絲。
鼻尖縈繞著血腥氣讓綏安窒息,眼前展現的一幕讓她失去理智。
她的父皇,倒在血泊中,金黃的龍袍被血染紅,身形瘦削,麵色青黑,整張麵龐都是乾涸的血跡。她的母後,身著被血浸染紅到發黑的盛裝,脖子上一道血痕,臥在父皇身旁,銀劍落在一邊。身邊倒地的黑衣暗衛、藍衣內侍、粉衣宮女,渾身的血,全是陪她長大的家人。
“安寧小姐?”
這聲呼喚像鈍刀捅進心臟。她緩緩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那被苛稅壓垮時她減免的商販,那被酷吏鞭笞時她解救的苦漢,她歸還田地的佃戶,她救濟斷炊的農夫。如今他們手握兵器,刀尖指向曾保護他們的她。
堂上,衛承璟的臉色瞬間慘白,目光釘在她身上,手忍不住顫抖,他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按在劍柄上,仿佛這樣能壓製住他的心慌。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能擠出來,咽喉像塞了炭塊,從喉管到肺部都是灼熱的疼。
他身旁的衛穆清攥緊腰間荷包,向下走了兩步,在觸及到她冰冷的目光時頓住。心臟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塊,他想笑,笑荒唐的重逢;又想哭,哭被他們親手推開的太陽。最終,他隻能垂下眼睫,白發遮住猩紅的眼眶,無聲哽咽。
這群她曾拯救、守護的人,刀鋒染血,屠她滿門。
“你就是領頭者,對嗎?”綏安抬頭,看向龍椅旁的男人。他的下頜線繃如刀削。他站在權力的至高處,腳下踩著她父皇鮮血浸透的平台。
給他吃穿,替他翻案。他卻帶人造反,殺她全家。
她的聲音像利刃,直刺進衛承璟胸膛。
他看見她滴血的裙擺,看見她蒼白的嘴唇,更看見她眼底的仇恨。他心臟被狠狠擠壓,呼吸都有些困難。他聲音嘶啞,忍著輕顫:“你受傷了,先治療……”話音未落便哽住,他哪有資格關心她?
說不定那傷就是他麾下將士刀鋒所賜。
綏安向前走,她的前方,是她父母的屍體。
有人喊:“安寧小姐,彆再往前,否則彆怪我們不客氣。”
綏安扔下刀,在地上哐啷一響,那些舉著武器的人紛紛後退一步,沒人再阻止她前進。
她的靴底因為趕路已經開裂,每走一步,他們的血都從裂縫中湧上。
她走到母後屍身旁,踢起銀劍,反手抓住。腳下猛蹬,血泊飛濺而起,轉眼間她就出現在衛承璟麵前,銀劍劈砍刹那,衛承璟瞳孔裡映著綏安滿是怒火的眼睛,他沒有抽劍,迅速拿了桌上鎮紙抵擋。
利劍與玉器相碰,發出尖銳的刺鳴。他虎口發麻,眼見綏安踉蹌著要跌下台階,他瞳孔猛縮,身體比理智更快,撲出去拽她手腕:“當心——!”
劍光驟閃,綏安旋身橫掃,刀鋒割開他手背,削下一塊皮肉,血珠飛濺在龍椅扶手的金鱗上,衛承璟悶哼後退,不得不拔劍出鞘,卻隻橫擋,不反擊。劍刃相抵時他聲音發顫:“安寧!你看看這滿地的血!難道非要添上你的才甘心?!”
“我的?”綏安嗤笑,染血的睫毛下眸光破碎,“從你們屠宮那刻起,我活著就是為了殺你!”她突然變招,劍尖毒蛇般刺向他咽喉。衛承璟格擋的劍勢慢了半拍——這個角度若是反擊,劍會貫穿她心口。最終他側身讓劍鋒擦過他鎖骨,帶出一條血線。
弓弦繃緊的嗡鳴聲讓衛穆清倏然回神,他臉色一冷,白發掠過箭陣,讓眾將士住手。
“誰動,誰死。”他的聲音比箭鏃還要冰冷,有個士兵不聽,剛摸箭囊,就被他袖中暗器釘住袖口,整個人摔到地上,動彈不得。
綏安的劍式因失血而漸漸散亂,她眼前發黑,強撐著揮劍。衛穆清趁機切入戰局,用箭矢架住她劈向衛承璟後心的劍,另一隻手扣向她受傷的右肩,隻輕輕一推。
綏安猛地咳血,痛的她一陣眩暈,刀鋒歪斜劃過衛穆清左臂,白袍下頓時血如泉湧。他抓住綏安露出的瞬息破綻,染血的掌刀劈向她頸側,綏安身體一軟,徹底沒了意識。
衛穆清一個箭步衝上前,不顧胳膊上的傷,雙臂一攬將她接住。白發垂落,遮住他顫抖的手指。衛承璟離得較遠,慢了半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轉頭厲喝:“軍醫!快帶軍醫來!”聲音壓著不易察覺的抖。
衛穆清低頭看懷裡的綏安,她哪怕昏迷,也沒有鬆開拿劍的手。她半邊身子都被血跡染紅,麵色比他還要蒼白,毫無血色。他心疼的輕撫她的發絲,抿緊唇,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往議事殿後門走去。
這宮殿沒有休息的地方,但後門再過一段廣場便是皇帝的寢宮。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衛穆清蒼白的麵龐,門外是磅礴大雨,他隻好停步,沒等他開口,就有一收屍的宮人將白布鋪在地上,讓他好將綏安放上去。
衛承璟半跪在她身旁,盯著綏安散落的發絲,突然伸手摘下了她發間那支槐木簪。雕刻粗糙,手藝拙劣,材料不名貴,也算不上好看。即便如此,這麼些年毫無損壞,可見主人很是愛惜。
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七年前的他身無分文,身上的一切都是她給的。分彆在即,他總要留下些什麼在她身邊,所以做了這槐木簪給她。
她巧笑嫣然。
她接過簪子。
她說:“我期待與你們的再次相見。等你們到皇城時,我會告訴你們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