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時光,在指縫間悄然流逝,快得讓人幾乎抓不住尾巴。對於昭陽宮的主仆二人而言,這十日卻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刻都伴隨著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緊迫感。/br終於,到了皇家圍獵大典啟程的日子。/br天還未完全亮透,巨大的皇城就已經從沉睡中蘇醒,變得喧囂而忙碌起來。宮道上車馬轔轔,人聲鼎沸,禁衛軍的鐵甲反射著晨曦微弱的光芒,彙聚成一股股威嚴的洪流,朝著宮門方向湧動。/br相比於其他皇子公主那裝飾華麗、前呼後擁的寬大馬車,昭陽宮門前停著的,隻是一輛樣式簡單、甚至可以說有些寒酸的青布小車。拉車的馬匹也隻是普通的駑馬,遠不及那些高大神駿的禦賜寶馬。就連隨行的宮人,也隻有雲溪和另外兩名臨時從內務府調派過來的、麵生的粗使宮女和小太監,負責一些搬運雜物之類的活計。/br趙明月依舊是一身素淨。她穿著那件早已備好的、顏色近乎灰撲撲的深紫色騎裝,外麵罩著一件厚實的、同樣沒什麼花樣的狐皮鬥篷。發髻梳得一絲不苟,隻用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固定,臉上未施脂粉,那份“病弱”之態在清晨寒冷的空氣中,顯得愈發真實了幾分。/br“公主,您當心腳下。”雲溪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聲音裡還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這十天裡,她雖然按照公主的吩咐做好了萬全準備,但一想到即將前往那人多馬雜、據說還有猛獸出沒的獵苑,她這顆心就始終懸在嗓子眼。/br“無妨。”趙明月的聲音平靜,她衝雲溪安撫地笑了笑,示意她安心。然後,她微微提著裙擺,動作緩慢卻穩定地,踏上了馬凳,鑽進了那輛狹小而簡樸的車廂。/br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遮擋了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凝重。/br沒有人注意到,就在昭陽宮對麵的街角陰影裡,以及混雜在龐大送行隊伍邊緣的幾個看似尋常的隨行人員中,有幾道目光,如同淬了冰一般,牢牢地鎖定著這輛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車,隨著它的啟動而無聲地移動著。/br古槐樹上的那個“固定哨”,早已撤離。但新的“網”,已經悄然張開。/br淩霄此刻並未藏身於某個固定的高處。從車馬離開宮門的那一刻起,他便化身為一道真正的、流動的影子。有時,他會借著道路兩旁樹木或建築的掩護,如同鬼魅般跟隨著車隊;有時,他會換上一身最普通的禁衛軍外圍巡邏兵的服飾,混雜在隊伍的側翼,目光卻始終如同鷹隼般,穿透重重人群,精準地落在公主那輛不起眼的小車上。/br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極致,周圍的風吹草動,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異常氣息,都逃不過他的捕捉。他需要確保,從皇宮到西山獵苑這漫長的路途中,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br車廂內,趙明月閉目養神。/br馬車行駛得並不快,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咯噔”聲。車廂有些顛簸,空間也狹小,遠不如她在宮中乘坐的軟轎舒適。但她並未抱怨,隻是安靜地靠在鋪著厚厚軟墊的車壁上,任由身體隨著馬車的晃動而輕輕搖擺。/br她在腦海中,一遍遍地複盤著自己這十天來的準備,以及對圍獵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的推演。衣物、藥物、香囊……都已妥善放置。獵苑的地形、可能的危險區域、需要注意的人物……也都已儘可能地在心中勾勒清晰。/br但她知道,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尤其是在皇家獵苑那樣一個充滿了變數和不可控因素的地方。/br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靜,隨機應變。/br還有……相信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影子。/br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去相信一個奉命監視自己、身份成謎、甚至可能隨時會變成威脅的人?/br可偏偏,這似乎又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若有若無的“依仗”。至少,在父皇的命令改變之前,在她沒有做出任何“出格”舉動之前,那個影子,理論上,是會保護她的。/br她下意識地,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袖袋裡藏著的那個小小的香囊。裡麵裝著她精心調配的、具有安神和特殊標記作用的草藥。她不知道這微弱的氣味,是否能被那個影子捕捉到,也不知道這是否會被視為一種……新的試探?/br或許吧。但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br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漸漸駛離了繁華的京畿之地,道路兩旁的景物也開始變得開闊起來。遠山如黛,層林儘染,深秋初冬的曠野帶著一種蕭瑟而壯麗的美感。/br車速漸漸慢了下來。/br隱隱約約的,能聽到前方傳來更加鼎沸的人聲、馬嘶聲,以及號角低沉的嗚咽聲。/br——西山皇家獵苑,到了。/br馬車終於停穩。雲溪先跳下車,然後小心翼翼地打起車簾。/br一股帶著草木清香和山野寒意的清新空氣,瞬間湧入了憋悶的車廂,讓趙明月精神為之一振。她深吸一口氣,在雲溪的攙扶下,緩緩走下馬車。/br眼前的景象,讓她也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br與皇宮那規整森嚴、處處透著壓抑的氛圍截然不同,這裡是一片極其開闊的平緩坡地,背後是連綿起伏、林木茂密的西山山脈。坡地上,已經搭建起了一座規模龐大的臨時營地。無數頂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帳篷,如同草原上盛開的蘑菇般,星羅棋布地散落在各處。/br營地中央,是一頂格外巨大、用明黃色綢緞搭建的禦用龍帳,帳頂繡著金龍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彰顯著至高無上的皇權。龍帳周圍,則簇擁著皇後、貴妃以及幾位最受寵的皇子公主的華麗帳篷,形成了一個壁壘森嚴的核心區域。/br外圍,則是按照品級和身份,依次排開的文武百官、宗室勳貴以及其他皇子公主們的帳篷。無數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各種紋章和徽記昭示著主人的身份。/br數不清的禁衛軍士兵身著鋥亮的鎧甲,手持長戟,往來巡邏,將整個營地護衛得如同鐵桶一般。馬廄處傳來陣陣嘶鳴,獵犬的吠叫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篝火的煙火氣、馬匹的汗味以及山野特有的草木氣息,混合成一種充滿了力量和……躁動的味道。/br這便是皇家圍獵的氣派。一種充滿了裸露骨的權力展示和潛在危險的盛大集會。/br趙明月被安排的帳篷,果然如她所料,位於整個皇家營地區域相對靠後的邊緣位置。帳篷不大,樣式也普通,僅能容納她和雲溪以及必要的起居用品。好在還算乾淨整潔,裡麵也提前生好了炭火,驅散了幾分山野的寒意。/br“公主,您先坐下歇歇,奴婢去把東西收拾一下。”雲溪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開始從隨行的小包裹裡取出衣物、藥瓶等物,仔細地歸置起來。她的臉上依舊帶著緊張,但看到公主鎮定的模樣,手上的動作倒也穩健了許多。/br趙明月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帳篷門口,掀開厚厚的氈簾一角,目光投向遠處那片熱鬨非凡的核心營區。/br她能看到,父皇的龍帳前,侍衛林立,氣勢威嚴。也能看到,皇後和幾位高位妃嬪的帳篷外,宮女太監們進進出出,忙碌不已。/br就在這時,一陣更加喧嘩的騷動傳來。隻見一隊人馬簇擁著一頂極其華麗、用料考究的帳篷,在一片奉承和行禮聲中,徑直朝著靠近龍帳的位置而去。帳篷的旗幟上,繡著一個醒目的“宸”字。/br是睿王趙宸。/br趙明月的目光微微一凝。她看到那位四皇兄從馬背上利落翻身而下,臉上帶著他標誌性的、溫和儒雅的笑容,與前來迎接的幾位官員寒暄著。那笑容看起來是如此的親切無害,但趙明月卻仿佛能透過那層溫潤的麵具,看到其後隱藏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野心。/br緊接著,另一邊,四公主趙明珠的隊伍也到了。她的排場比睿王還要大,帳篷是鮮豔的粉色,周圍簇擁著大群的宮女和侍衛,她本人更是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騎裝,如同驕傲的孔雀一般,在一片嘰嘰喳喳的笑語聲中,揚著下巴走進了自己的帳篷。/br看著這些熟悉又令人心生警惕的麵孔,趙明月的心,再次沉了沉。/br果然,他們都來了。而且,看起來……都是有備而來。/br她正準備放下簾子,目光卻無意間瞥到,在距離核心營區稍遠一些的一處小坡上,有兩道身影正低聲交談著什麼。距離太遠,她看不清麵容,但那兩人身上穿著的服飾,似乎是……睿王府幕僚的裝扮?他們在那裡鬼鬼祟祟地交談著什麼?又在看著哪個方向?/br趙明月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br看來,這場圍獵,真的不會平靜了。/br她緩緩放下氈簾,將外界的喧囂與暗流隔絕在外。帳篷內,炭火燒得正旺,發出劈啪的輕響,帶來一絲暖意。但趙明月卻覺得,一股更深的寒意,正從心底緩緩蔓延開來。/br她走到簡易的床榻邊坐下,輕輕撫摸著袖袋裡那個小小的香囊,指尖能感受到裡麵草藥粗糙的質感。/br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東西了。/br……/br距離趙明月帳篷不遠處,一棵足以遮蔽身形的鬆樹頂端。/br淩霄如同與樹乾融為一體的影子,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營地。/br他看到了公主被安排在邊緣的帳篷,看到了睿王和四公主的抵達,也看到了遠處那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br他將所有的信息都記在心裡,大腦飛速運轉,評估著潛在的風險。/br懷中那塊冰冷的玉牌,似乎又在隱隱震動,提醒著他任務的嚴峻性。/br最高安全等級。/br不惜一切代價。/br他的眼神,變得愈發冰冷而專注。/br西山獵苑的風,帶著山野的凜冽,呼嘯而過。/br一場無聲的較量,一場關乎權力、陰謀與生死的狩獵,即將在明麵上和暗地裡,同時拉開序幕。/br而他這道影子,連同他所守護的那輪明月,都已身處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