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香浸泡在生命之水LCL之中,那是種靜謐,濕潤而溫暖的感覺。
傳入她耳朵的,隻有LCL的湧動聲。
她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纖細的雙腿,沉默地凝視著插入栓屏幕右上方的倒計時。
那是生命維持係統的倒計時,微小的電荷通過燈管,在輔助光學模組的控製下呈現出那一串變化的數字。
這是插入栓內唯一的光源了,係統為了儘量維持住適合駕駛員生存的環境,幾乎所有的電量都供給到了供暖和氧氣循環上。
明日香身處一片黑暗之中,狹窄逼仄的黑暗,她能看到的,隻有那一串散發出微弱光芒的,不斷減少的數字。
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人和她說話,也沒有人會看著她.
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她被限製在這個僅能容納她一人的空間內。
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閉上了眼,唯有沉默。
一些零零散散的記憶浮現了出來.黑暗中,現實與自我的界限變得愈發模糊
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失去了形狀,好像逐漸和什麼東西融為了一體.
有誰在呼喚她
“明日香,明日香”
那是個很溫柔的聲音,讓人安心。
“明日香今天在學校有乖嗎?”
“誒,明日香被老師表揚了啊,真了不起。”
“這個呀,叫做布袋娃娃,是送給明日香的禮物,因為明日香在幼稚園表現的好。”
“答應媽媽,以後也要乖哦”
“媽媽.”明日香想起來,那是媽媽的聲音。
那是她埋藏在心底的,好不容易才忘記的回憶。
“沒想到這種事情還真的發生了啊。”
“是啊,明明自己是實驗的提倡者,卻又因為實驗而精神失常。”
“EVAELO,接觸那種東西,對於現在的人類來說,果然還是太早了嗎?”
“真可憐,她的女兒隻有四歲吧,現在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認識了.”
“可憐是可憐,但我說實話.”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一整天抱著一個娃娃說話,不覺得很滲人嗎?果然那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恭子小姐了吧?”
“雖然沒有檢測出來大腦功能受損,但是,那明顯已經是另一個人,我覺得,真正的恭子小姐已經死了,現在還留在這裡的,不過隻是一個屍體罷了。”
“喂,這種話可不要到處亂說啊。”
幼小的明日香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正在交談的兩個人立刻閉嘴了,臉上出現笑容。
“是小明日香啊,是來看媽媽的嗎?來,來這邊,我們帶你過去。”
明日香隔著病房的玻璃,看著病床上的母親。
尚且年幼的她還並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為什麼媽媽在那天之前都還是好好的,隻是出去一趟再回來後就變成了這樣?
為什麼僅僅是出門工作了一天,等再見麵的時候,就已經連她都不記得了?
她走進了病房,抬頭看著媽媽的臉。
媽媽並沒有看她,隻是抱著自己懷裡的布娃娃,像是抱著一個嬰兒。
穿著白色病服的女人,呼喚著布娃娃的名字。
“媽媽,明日香在這裡呀。”明日香踮起腳尖:“那個東西不是我,明日香在這裡啊!”
她伸出手,想要把媽媽懷裡的布娃娃拿走。
“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我的女兒!”
媽媽使勁地把她推開,背過身去,把布娃娃抱緊,藏到了自己的肚子下麵。
“明日香彆怕,媽媽在,彆怕.”
“媽媽……你到底怎麼了啊!媽媽!”
“是因為我的錯嗎?所以你才不認我做女兒了嗎?”
“我一定會做好孩子的,會成為媽媽喜歡的孩子的!”
“所以……所以,看著我啊,媽媽伱看看我啊!”
無論明日香怎麼哭喊,媽媽都不會為她而回頭。
哭叫了無數聲,抽泣了無數天,嗓子已經哭啞了,眼淚已經流乾了,但沒有任何用處,明日香小小的心中逐漸變得麻木而又冰冷。
媽媽被接回了家,爸爸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但她還是每天都會去媽媽的房間,即便爸爸不去了,她還是會去那個蒼白冰冷黑暗的房間裡。
“你爸爸討厭媽媽了,不要媽媽了。”
“不,一定是最開始就不喜歡我。”
“一定是最開始就不想要我了。”
“爸爸已經不要我們了。”
那一天,明日香打開門,看見的是已經上吊的母親,還有那個脖頸上同樣係著繩索的布娃娃。
“明日香,陪媽媽一起去死吧!”
直到往後的許多年,這一幕都會在明日香的夢靨中出現。
吊在房間裡的屍體,看著她的媽媽,那個被繩索扯斷了頭的布娃娃
“是嗎,死了麼。”爸爸在電話那頭淡淡說道:“沒關係,明天我們就搬家吧,正好我想介紹一個新的人給你認識。”
媽媽死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十分愉悅,但是,明日香討厭那個表情。
她討厭死亡,討厭自己的消失,討厭布娃娃,討厭爸爸,討厭媽媽。
討厭所有人。
沒有人願意保護她,沒有人願意待在她的身邊。
所以要一個人活下去.
可是一個人活下去也好討厭.
一個人的房子好可怕.
一個人的夜晚好可怕.
一個人戰鬥,一個人駕駛EVA,一個人死在插入栓裡麵.
好可怕.
“你寂寞嗎?”
有個聲音在耳邊說話。
“你寂寞嗎?”
好像有一雙手,觸碰到了明日香的頭。
明日香睜開眼,看到的,不是插入栓內黑暗的空間,而是朦朧虛幻的大海。
“這裡是EVA的裡麵?”
“媽媽.是你嗎?”
“媽媽,你在這裡嗎?”
“你一直都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