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過幾百個日夜的人,怎麼可能連這點程度都分辨不出來呢?
就算他的外表和往日彆無二致,但帶給她的感覺,卻仿佛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黑暗中,雕塑動了起來。
他緩緩從怪物的身體裡抽身,一點點地將那根觸手,從自己的身體裡拔出來。
黑色的菌群覆蓋了他的傷口,他彎下腰,將自己的一隻斷手咬住,接著將其和斷裂口連接,菌群從裂開溢出,仿佛膠水一樣將他的手粘住。
兩隻手都接上了,他緩緩朝著蘇婉清走來。
他剛才戰鬥的樣子,瘋狂又猙獰,毫無疑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但縱使他沾滿血汙,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蘇婉清卻不覺得害怕。
他蹲下來,摸摸小白的腦袋,才接上去的手,似乎還不是很靈活,他的動作很僵硬,但小家夥看到他之後,歡快地從車內蹦了下去。
“是他幫了我們,他幫我們引路,控製那些蠕蟲攻擊它們的主人,多虧了他,我才能打贏。”他低著頭,輕聲說。
“他在哪裡?”蘇婉清看向黑暗之中,右手攥住了口袋裡的首飾盒。
“他的意識寄宿在那個怪物的體內,其實早該想到的,之前見到他,他還能以另一種姿態出現在我的麵前,可以寫字給我看,和我交流,可剛才他已經做不到這些事情了,這說明他的狀態很差,比之前差很多。”
“你說他的意識在那裡麵?”蘇婉清注視著那個怪物的殘骸。
“是的,原本他是作為管理員的卵而被感染的,但是中途出現了一些意外情況,導致他的意識轉移到那個怪物,導致我的這具身體也沒有被菌主控製,這個意外情況還使得那個畸形的身體分化出兩個意識,他是更弱的一方,他丟失了很多的記憶,但是他還記得我的樣子,所以他幫了我很多次,但這種幫助促使另一個意識下定決心要消滅他。”
“事實上,他的意識幾乎被磨滅了,兩天之前,他在下水道幫助我之後,菌主就將他切割,兩者一分為二,菌主的意識抽離到母體之內,他的思維被磨滅,留在了這具畸形的身體裡。”
“之所以地麵會崩塌,是因為他感覺到了我,他被下令要殺死我,他已經處於一種機械的狀態,但是因為你被牽連了進來,某種必須的意誌,讓他恢複了一些記憶,他一直在保護你,那個菌巢內的黴菌濃度是超標的,即便有抗體也沒有作用,在那樣的濃度下,隻要呼吸,黴菌就會順著呼吸道和黏膜感染侵入,但是你和小白都沒有受到感染,因為他是菌巢的主人,他強行控製黴菌不在你們體內爆發,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好運氣,所以他們都死了,隻有你和小白沒有受到傷害。”
“所以羅布森有抗體也死了麼.”蘇婉清抿嘴。
“保護你們,就是他的極限了,連我都在遭受攻擊,隻有你們可以幸免。”
“可為什麼他不直接帶我們出去,要把你領到這個地下停車場?”
“因為他新恢複的意誌很薄弱,薄弱到隨時會消失,你們已經遭受到感染了,隻是他控製著不讓黴菌的特性爆發,如果他消失了,你們就會像彆的感染者一樣死掉,所以他選擇在意識消失之前殺死‘自己’,選擇讓我代替他。”
“這個地方其實不是出口,是菌巢的中心,整個菌巢是以這個地下停車場為中心擴散出去,中心離我們更近,所以他領我們到中心來,他將你們的安危托付給了我,隻要我殺死他,你們就安全了。”
“你說.他死了麼你殺死了他?”蘇婉清愣愣地問。
“是的,他死了,我吃掉了他的心臟,但是他托我給你帶話,你現在要聽麼?”
眼前的人忽然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她。
她和他對視,沉默很久之後,點了點頭。
“你平時都叫他什麼?”
“阿守.我叫他阿守.”蘇婉清乾澀地說。
“好久不見.蘇蘇”
他忽然用另一種語氣回答,一瞬間,這甚至給她帶來一種他回來了的錯覺。
“等我一下。”
他站了起來,在那團畸形的血肉裡翻找,從那堆肉絲裡扯出一本相冊。
他將相冊拿過來,翻開,第一頁是合照,他們去海邊的合照,照片裡有溫暖的陽光和柔和的海風。
真沒想到還能再看到這張照片,照片裡的他們那麼光彩多人,看上去真是幸福極了。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不知道你是否安好,但我還是為你準備好了一封信。”
他捧著那本相冊,撫摸著小白的腦袋,坐在地上,對著蘇婉清說話。
“我下定決心要留下一些東西,因為我很想你,很想和你說話。”
“就讓我講講我是如何愛你的,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隊裡組織的相親會,你坐在角落,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他們說你是海歸博士,說你心高氣傲,我不信他們的,我就想試試,我嘗試著約你出來吃飯,出來看電影,你基本上都回絕,就算出來了也不接受請客,如果我送禮,你一定要回禮,你回的禮都比我的禮物要昂貴,這讓我很有壓力,你表現的很冷淡,說實話我已經心灰意冷了,那天是抱著上戰場的決心,向你送花,沒想到你會答應我。”
“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多的時間,你漸漸不再那麼冷淡了,你會對我笑,會挽著我的手,和你在一起時,時間總是過的很快,我意識到,你或許和我遇到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同。”
“我習慣了生活裡多出一個人,我對你的出現心懷感動,有時會覺得很配不上你,我愈發愛你,我知道你和你的父母爭吵過,因為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交警,而你是一個前途光明的博士,你和他們吵的很厲害,但你還是說服了他們同意,我隻能在心底暗暗發誓,絕不讓你做出錯誤的選擇。”
“你答應我求婚的那一晚,我真的很高興,我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必須要擁抱你,親吻你我才能感覺到這是現實。”
“如果能再見到你,我一定要向你再求一次婚,否則我會覺得那是夢。”
他合上了那本相冊,拉開了蘇婉清的口袋拉鏈,取出那個首飾盒,好像他早知道口袋裡裝的是什麼一樣。
他單膝跪在地上,取出了那枚保養的很好的戒指,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你願意嫁給我麼?”
這裡沒有大海,也沒有起哄的人群,更沒有璀璨的煙花。
四周是怪物的屍體,空氣渾濁腥臭,密閉的空間裡回蕩著水滴聲,這樣的求婚一點都不浪漫。
明明這麼不浪漫的求婚,卻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又決堤而下,她哭了。
她哭著擠出一個笑容:“我願意。”
戒指被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就像很多年那樣。
但這次沒有親吻,也沒有擁抱,她放聲地大哭,淚水滴落在婚戒上。
婚禮結束了,雖然沒有來賓,沒有觀眾,沒有宴席上的誓言,但在她的心裡,她的婚禮結束了。
她成為了某人的妻子,戴上了婚戒,從此以後,所有人隻要看到她的手指,就能明白,她是一個已婚的女人。
從今天起,她就是一個已婚的女人了,不會再摘下自己的婚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