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元和她牽著手,右手牽著她的左手。
她的手過去很小,能握在手心,但是,現在不行了,隻能覆蓋到她的掌心位置,無法把她的手指握住。
因為她長大了,原來的嬌小身體,屬於一個小女孩,那具身體被感染之後,就停止了生長,六年來,一直維持著小女孩的身高,如今她長大了,就好像把失去的六年找回來一樣,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她就該長成一個青春靚麗的少女了吧。
不.不能這麼說.
小芸兒並不是蘇芸,她不是人類,是一個新生的意識,她不能和彆人混為一談,她是唯一的,獨一無二的,全世界僅此一個的個體。
京元知道她的獨一無二在哪裡,所以,不需要言語,僅憑動作他就能明白,現在,正在和他對視的,不是大芸兒,是獨一無二的小芸兒。
他們麵對麵站著,站在深淵之底,站在菌巢的最底部,腳下是堆起來的柔軟黴菌。
暴雨從天而降,嘩啦啦的雨聲不斷。
黑暗籠罩了入眼可及的一切,即便在黑暗之中,他們也能感受到彼此。
京元伸手抱住了她,那個雪天,她抱住了自己,所以這個雨天,該由他來抱住她。
早該想到的,她是個小孩子啊,才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
她明明就很好懂,你把她丟下那麼久,她當然會生氣,當然會不開心。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不就是這樣麼,她幫你找了一堆雜物,可你抱到手裡沒幾分鐘,就扔掉一溜煙跑了。
的確,她撿來的那些都是些垃圾,可她不知道你眼裡垃圾是如何分類的,她隻是想和你好好相處,想幫幫你。
她好心幫你,你卻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
所以第二次再見的時候,她對你豎起了藤蔓,因為她覺得不開心,覺得你這家夥不知好歹,竟然還敢回來。
可她並沒有攻擊你,隻是像貓豎起身上的毛發那樣,對著你示威。
她想殺你,就那麼殺掉就好了,可你竟然還能站在她的麵前。
她隻是不開心,並不是那種要致你於死地的不開心,是那種,哄哄就能變好的,一點點的不開心。
用玩具就能哄好她,她就是那麼好哄的。
後來她不是再也沒生過氣了麼?
就算你一直防備著她,總是來了走,走了又來,就算你一直讓她等在那裡,就算你悄悄耍把戲,一個人溜走,她不是也沒生氣麼?
她就在那裡等你,你帶來了漫畫,她就和你一起看漫畫,你教她折紙飛機,她就和你一起折紙飛機。
她再沒對著你發脾氣,你來了,她就開開心心地拉著你的手。
那天她開開心心地和你堆完雪人,你說等到下次太陽升起的時候,你會再來。
可你違約了,你沒有來,她等了很久你都沒有來,所以她就不開心了啊。
沒有彆的理由,就是她不開心了,才故意不出來見你。
其實哄哄她就好了,哄哄她,她就還和以前一樣。
牽著她的手,給她一個擁抱,輕輕拍她的背,就可以了。
她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做,她隻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想和你一起玩。
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就是這麼好懂。
根本沒必要想那麼多,揣測那麼多。
隻要你抓住她的手,隻要你擁抱她,她也會擁抱你。
就像是現在,她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抱著你,把頭貼在你胸口。
“我接受你的一切,無論好,無論壞,我都接受。”京元說:“所以,把剩下的都交給我吧。”
小芸兒離開他的懷抱,靜靜地抬頭看著他。
接著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緊緊地摟著,臉頰和他的臉頰貼在一起。
她身後的藤蔓如長裙般展開,在腳下鋪開,接著緩緩纏繞上兩人的身軀,將他們包裹。
她仿佛要把京元抱進自己的身體裡。
藤蔓將兩個人包裹住了,像是一個巨大的花骨朵,把他們和世界隔離開,連大雨都被阻擋在外。
他放開了自己的思維,接受她的一切,兩個人的精神連接在一起。
耳邊傳來了槍聲,眼前不再是黑暗了。
他看到了許多人在開槍,灰白色的畫麵,那些人穿著破舊的衣服,拿著破舊的槍開槍。
這是小芸兒的記憶,一片白茫茫,紛飛的大雪,同時有風聲和浪聲。
彈殼落在她的腳邊,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裡是海邊的人類聚集地,她在冬天遊蕩到海邊,遇上了這裡幸存下來的421個人。
“這你也能接受麼?”
有人在耳邊低語。
“不要誇大海口,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們一覽無餘。”
是大芸兒的聲音,兩個意識存在於小芸兒的體內。
“姐姐不會阻攔我的,如果你說了假話,如果你想利用她,想利用我們,那你什麼都彆想得到。”
那些開槍的人,如秋收的麥稈般倒下了。
他們死了,或人頭落地,或被刺穿了心臟,甚者乾脆變成了殘肢斷臂。
慘烈的一幕發生,稱之為屍山血海也不為過。
男人和女人,無一幸免,全部都死了。
世界終於寧靜下來,雪地被染成了紅色。
她把她最真實的一麵展示在京元的眼前。
一共421人,至今為止,她一共吃了421人。
回過神來,她就吃了421人。
並非是那些人主動招惹的她,隻是某一天她忽然被人類的氣味所吸引了而已,就是如此簡單的原因。
“吃第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一點猶豫,但是一旦嘗過味道之後,就沒辦法停下來,回過神來,這些人就全部死了。”
“隻是因為想吃,所以吃了他們,這樣你也能接受麼?”
“這樣的我們,你也能原諒麼?可以放下心裡的芥蒂,和我們共同生活下去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做不到接受這一切,那就讓我們來做決定,姐姐接受你,不代表她可以接受那些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