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案上的龍涎香燒到了末尾,殘煙在林風鼻尖縈繞成刺鼻的苦。
他垂眸望著皇帝手背潰爛的皮肉,青紫色筋絡像活物般在皮膚下蠕動,方才裹手的官服下擺已滲出黑血,將明黃色的龍榻染出塊觸目驚心的汙痕。
"林大人!"楚瑤的聲音帶著細顫,指尖幾乎要戳進禦案上的檀木匣。
林風順著她的指點望去,匣中八百裡加急的戰報最上層那封,封泥泛著不自然的潮潤——分明是剛被重新糊上的。
他伸指輕觸,指腹沾了半片未乾的泥屑,涼意順著指尖爬進脊梁。
景陽鐘的詛咒、皇帝的毒、篡改的戰報...王雄這盤棋下了多久?
林風喉間泛起腥甜,卻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
他想起被貶邊陲時,暴雨衝垮了破廟前的蟻穴,成百上千的螞蟻在泥水裡翻湧,卻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搬運米粒大小的土塊。
現在的乾元,何嘗不是那座被衝垮的蟻穴?
"蘇將軍。"他轉身時蟒紋官服掃過青磚,聲音像淬了冰的劍,"帶詔獄的人來,張院正和李公公一並押下。
太醫院今日接觸的藥材全部查封,敢私藏半味,按通敵論。"
蘇婉兒的銀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她抱拳時腕間的鐵鱗甲發出輕響:"末將這就去。"話音未落已轉身出殿,繡著玄鳥的披風在門檻處翻卷成一道墨色的浪。
"楚女官。"林風放緩了聲調,"倉庫的事...等陛下穩住再說。"他望著楚瑤眼底的擔憂,突然想起這個總捧著賬本的女官,上月在禦花園替他撿起被風刮走的奏疏時,指尖也是這樣微微發顫——但遞還奏疏時,指節卻繃得發白。
楚瑤咬了咬唇,終究點頭退到陰影裡。
禦書房外的更漏"咚"地落了一斛,林風這才意識到自己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解下腰間的玄玉牌拍在案上,對候在殿外的禁軍統領沉聲道:"挑三百精騎守養心殿,餘下的封鎖九門。
所有進出宮的人,搜身驗腰牌,帶刀的卸刃,帶紙的拆封——王雄的人要亂朝綱,我們偏要把這潭水攪得更清。"
"大人,那邊疆戰報..."禁軍統領瞥了眼檀木匣,聲音壓得極低。
林風將染血的官服下擺扯下來扔進炭盆,火舌卷過布料時騰起一股焦臭:"假戰報能亂軍心,真戰報就能穩人心。"他望著炭盆裡跳動的火星,"等陛下醒了,我親自念給他聽。"
更聲敲過三更時,蘇婉兒的銀甲再次撞響門框。
她發間的紅纓有些零亂,手裡攥著半塊帶血的碎玉:"趙明,新任的侍衛長。"她將碎玉放在案上,玉麵刻著的"雄"字缺了半邊,"他方才在偏殿翻查藥材,末將問他口令,他答的是"星河"——可今日的口令該是"長明"。"
林風拈起碎玉,指腹蹭過那個"雄"字的殘痕。
王雄的私印,他在王相府的密信上見過三次。"盯著他。"他將碎玉收進袖中,"莫打草驚蛇。"
蘇婉兒點頭,銀甲相撞的輕響裡,她的身影已融入夜色。
林風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忽然聽見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柳如煙的信鴿到了。
信箋展開時帶著淡淡的脂粉氣,是柳如煙慣用的玫瑰露熏的。"倉庫找到東西了。"他念出最後一行字,指節重重叩在案上。
燭火被震得搖晃,將"東西"兩個字的墨跡暈成模糊的團。
子時三刻,柳如煙的身影從倉庫後牆翻進來時,裙角沾了半片蛛網。
她貼著斑駁的磚牆屏息,耳中隻聽見自己的心跳——這倉庫荒廢三年,按理說不該有守夜的,但方才翻牆時,她分明看見牆角有新踩的鞋印,鞋跟處還沾著禦膳房特有的豆粉香。
黴味混著鐵鏽味鑽進鼻腔,柳如煙摸出火折子吹亮。
昏黃的光映出滿地的精鐵箭頭,箭頭尾端刻著"鎮北軍"的標記——鎮北軍的軍械庫上月剛失竊,原來都在這裡。
她蹲下身,指尖劃過箭頭的倒刺,突然觸到一片平整的木片。
木板下的暗格裡,整整齊齊碼著一疊紙。
最上麵那張的墨跡未乾,寫著"左都禦史陳康年,每月十五寅時三刻,西直門外老槐樹"。
柳如煙的瞳孔驟然收縮,翻過第二張,"羽林衛副統領周懷安,私兵三百,藏於城南破廟"——第三張的名字讓她呼吸一滯,是她安插在王相府的線人阿福,後麵跟著個觸目驚心的"死"字。
她將紙頁塞進懷裡,轉身時衣擺掃落了個陶罐。"哐當"一聲在空蕩的倉庫裡炸開,柳如煙瞬間貼緊牆壁,掌心的匕首抵住心口。
直到確認沒有腳步聲逼近,她才摸出信鴿,將半片碎玉係在鴿腿上——這是給林風的暗號:證據已得,速來接應。
當柳如煙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時,倉庫的梁上忽然垂下一道黑影。
月光透過破窗照進來,照見黑影腰間的玉佩——正是蘇婉兒方才呈給林風的那塊"雄"字殘玉。
與此同時,楚瑤抱著一摞司禮監的當值記錄穿過禦花園。
她望著倉庫方向忽明忽暗的火光,想起林風說"等陛下穩住再說"時的眼神,終究還是拐進了那條荒草沒過腳麵的小路。
倉庫的木門虛掩著,門縫裡漏出一線月光。
楚瑤屏住呼吸,伸手去推那扇門——
"大人,那批貨...今晚必須運出去。"
壓低的男聲像毒蛇吐信般鑽進耳朵,楚瑤的手懸在半空,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
楚瑤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木門的紋路裡。
倉庫內的低語混著黴味鑽進她的耳朵,第二句尾音還帶著喉間的痰響,像塊硌牙的碎石:"...王相說過,子時三刻前必須把鎮北軍的箭頭送過西直門,等那老東西(皇帝)咽了氣,九門守軍換防的密令一到,宮城就是咱們的囊中之物。"
她的後頸瞬間沁出冷汗。
鎮北軍的軍械、換防密令、皇帝的病情...這些碎片在腦子裡炸成火星。
方才在禦書房時林風說"等陛下穩住再說",可現在看來,王雄根本沒給他們穩的時間——皇帝的毒、篡改的戰報、私藏的軍械,全是為今夜的亂局做鋪墊。
"那林狗呢?"另一個男聲帶著刀鞘摩擦的輕響,"他要是察覺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