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悲傷的老人來說,這樣的回複已經堪稱是羞辱了,可這個老人又是怎麼樣的反應?
“約納與其說是感到,不如說是聽到他的後腦勺上啪的一響。
“嘻嘻……”他笑道,“這些快活的老爺……願上帝保佑你們!”
“趕車的,你有老婆嗎?”高個子問。
“我?嘻嘻……這些快活的老爺!我的老婆現在成了爛泥地囉……哈哈哈!……在墳墓裡!……現在我的兒子也死了,可我還活著……這真是怪事,死神認錯門了……它原本應該來找我,卻去找了我的兒子……”
約納回轉身,想講一講他兒子是怎樣死的,可是這時候駝子輕鬆地呼出一口氣,聲明說,謝天謝地,他們終於到了。”
麵對這樣羞辱,為何這位老人還是這個反應?
他究竟是太過悲傷以至於根本無心顧及,還是說這種事情太過尋常,他早已經麻木,隻想跟人說說話抒遣一下自己的心情?
而等這一夥人走後,老人再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在苦惱與痛苦中,他再次選擇主動開口,卻依舊得到了相似的結果:
“約納瞧見一個掃院子的仆人拿著一個小蒲包,就決定跟他攀談一下。
“老哥,現在幾點鐘了?”他問。
“九點多鐘……你停在這兒乾什麼?把你的雪橇趕開!”
到此為止,老人似乎是終於死心了。
約納把雪橇趕到幾步以外去,傴下腰,聽憑苦惱來折磨他……他覺得向彆人訴說也沒有用了……可是五分鐘還沒過完,他就挺直身子,搖著頭,仿佛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似的;他拉了拉韁繩……他受不住了。
“回大車店去,”他想,“回大車店去!”
可似乎這痛苦還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纏繞著他,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看向了自己旁邊的馬車夫:
““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兒子死了……你聽說了嗎?這個星期在醫院裡死掉的……竟有這樣的事!”
約納看一下他的話產生了什麼影響,可是一點影響也沒看見。那個青年人已經蓋好被子,連頭蒙上,睡著了。”
事到如今,無人可講,無處可去,就算再痛苦也依舊無法排遣,這位可憐的老人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終於是發現了自己唯一能夠傾訴的對象。
而這個對象就是:
“你在吃草嗎?”約納問他的馬說,看見了它的發亮的眼睛,“好,吃吧,吃吧……既然買燕麥的錢沒有掙到,那咱們就吃草好了……是啊……我已經太老,不能趕車了……該由我的兒子來趕車才對,我不行了……他才是個地道的馬車夫……隻要他活著就好了……”
約納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
“就是這樣嘛,我的小母馬……庫茲馬·約內奇不在了……他下世了……他無緣無故死了……比方說,你現在有個小駒子,你就是這個小駒子的親娘……忽然,比方說,這個小駒子下世了……你不是要傷心嗎?”
那匹瘦馬嚼著草料,聽著,向它主人的手上嗬氣。
約納講得入了迷,就把他心裡的話統統對它講了……”
誰能想到,到最後,竟然是一匹瘦馬給了這位老人最後的安慰?
看到這個堪稱驚人的結局,彆林斯基已經來不及再看另一邊了,而是直接激動地站了起來,忍不住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的同時,對著一旁的涅克拉索夫喊道:
“是啊尼古拉!他們也是人,活生生的人!為什麼不肯傾聽他們呢?為什麼從來不同情他們關注他們呢?太多人寧願把大把的時間花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也始終不肯向他們的兄弟看去一眼!
而我們的作家隻是如實記錄了這些事情,卻要被他們斥為胡言亂語、編撰曆史、居心不良!
是他們沒有眼睛嗎?!還是他們的心腸已經硬到隻看得見自己的當下,隻看到他們想看、他們自己認為的東西,完全不再考慮過去、現在以及遠處的千千萬萬人!
尼古拉,這位作者他是一位醫生,一位外科醫生!他在用手術刀解剖整個俄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