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明月靠坐在沙漏旁邊的紫檀羅漢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灰褐色金絲繡孔雀紋大氅。
一隻綠孔雀正趴在她腳邊睡覺。
它睡覺也不安分,時不時將尾羽掃過沙漏,驚得裡頭的靈燈魚猛地一跳,身上的光就驟然熄滅,等遊開後才再次亮起,猶如夜空上閃爍的星辰。
“此燈名為眾星捧月,是主人特意為子桑夫人做的。”
說話的正是此前看守寒石窟的大蜥蜴,它低眉順眼地站在子桑明月背後,尾巴也老老實實地垂在地上。
子桑明月厭惡地瞥它一眼,說道:“喚我明月閣主。”
說完,她緩緩將手裡的小銅鏡翻轉了一麵。
鏡子裡光線昏暗,顯現的正是寒石窟內景象,她能清楚地看到,洞內唯一的光源便是那盞懸掛在盤龍柱上搖搖晃晃的靈燈魚。
外城修士眼裡價值連城的靈燈魚,在她這裡,也隻是個哄人開心的小物件罷了。
而她,對於忘憂樓的樓主楚長律來說,何嘗不是一個無聊時逗弄一下的玩意兒呢。
忘憂樓裡呆久了,就以為真的忘憂了麼?
嗬嗬。
子桑明月將圓鏡靠著沙漏放下,“楚長律他什麼時候出關?”
她已半年未見楚長律,這些日子,都是河路這隻大蜥蜴在傳話。
河路認真道:“小的不清楚。主人也是想解開遺棄之地的秘密,他想尋一條生路,帶您離開此地。”
“恩。”想起此前楚長律傳回來的消息,子桑明月心情就十分沉重。
若守護他們的劍陣,當真是困住他們的囚籠,那他們這些年,拚命加固劍陣算什麼?
作繭自縛?
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們到底該如何選擇?
“喲,這謝柳可真是眼裡容不得沙子,難怪要帶火歸藤。”河路一直有注意寒石窟動靜,這會兒看到顧溪竹被盯上,它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看來這小新人活不成了,陸黎光隻能放棄她。”
謝柳?
子桑明月聽到有些耳熟的名字,目光再次落在了銅鏡上,“就是那個靈獸即將突破八階的金修?”
“嗯,若她今日采到了金穗果,進階可能性極大。到時候,咱樓裡就能多一位閣主了。”
子桑明月擅長養靈植,一眼就看出謝柳的算計。
河路說得沒錯,在這樣的情況下,陸黎光想保全自己肯定得舍棄新人。
不僅要舍,還得他親自動手,速戰速決。
等看到陸黎光毫不猶豫做出選擇後,子桑明月都麵露驚詫,“這都要護?”能夠在遺棄之地活下來的修士,無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輩,陸黎光自不會例外,結果現在,他竟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置於險境!
子桑明月微微坐直了一些,凝神朝躲在石柱旁邊的小新人看了過去。這一看,就下意識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旁邊的河路見狀,主動介紹起來:“新人名為顧溪竹,進來的時候是個凡人,四日覺醒水係六階青蟹,是老夜給登的記。”
“水係。”子桑明月沉吟一下,“這幾年,水係越來越少了。”契約水係靈獸的大都很難活下來,如今這遺棄之地,還活著的水係修士一巴掌數得過來。
眼看寒石窟亂起來了,子桑明月似有不忍,她喃喃低語:“為何這次不管呢?”
“這是主人的命令。”河路沉聲道:“夫人不必擔憂,主人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子桑明月大袖一揮,數不清的墨綠尖刺從袖中飛射而出,將河路紮成了刺蝟,“我說了,不許叫夫人!”
河路的身體在空中四分五裂,碎肉落地後卻化作了一團黑氣,不多時,一個完整的蜥蜴人又憑空出現,站在了觀星台的另一側。
河路躬身行禮,聲音裡透著陰冷,它一字一頓道:“夫人,息……怒……啊,當心動了胎氣。”
子桑明月身子一僵。
她揮袖的手緩緩落下,輕輕壓在了腹部,那裡微微隆起,能夠感覺到一個新生命的心跳。
她沒有再出手,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銅鏡。在這遺棄之地,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不顧一切的愛與守護了。
“陸黎光拔劍了!”
“謝柳瘋了!”
“師娘?”局勢變化讓旁觀者目瞪口呆,子桑明月更是直接站起,將銅鏡拿到眼前仔細打量,“她,陸黎光師娘?”原以為是真愛,結果——
歸臧道尊的妻子?
哦,不叫道尊了。聽說他入了魔,現在叫歸臧魔尊。當年他是上清聖地唯一一個化神期劍修,也是南域劍道第一人,一朝入魔,血洗上清聖地,數十萬人的上清聖地最後活下來的不足五千,修士流的血染紅了綠腰河。
據傳聖地內門修士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就是陸黎光,而陸黎光自那之後,再也拿不起劍。
現在,陸黎光拔劍救師娘?
那可是歸臧啊……
他曾是真正的天上月,天下星辰萬萬千千不敢與其爭輝,孤月獨明。
子桑明月恨不得將手伸進銅鏡裡拿絲帶,不過轉念又想,她又沒見過歸臧魔尊的褲腰帶,拿到手也分不出真假。
她搖搖頭,“到了這遺棄之地,歸臧魔尊的名頭也不好使。”
迄今為止,跌入遺棄之地的修士,修為最高的也隻有元嬰初期,在靈氣限製的情況下,元嬰期修士也沒有絕對的優勢。
修為高,預示著靈氣消耗大,而這裡,最缺的就是靈氣。沒有充盈的靈氣滋養經絡,他們境界還容易跌落。
墜入此地的元嬰期若契約不到一個好的靈獸,處境隻會更凶險。
蟻多咬死象,在很多人眼裡,曾經高高在上的元嬰期,到了這裡就是一捧質量高的靈沙,隻要有機會,必殺之。
後半夜,寒石窟內無事發生。
待到雨停,子桑明月起身下樓,走到樓梯口位置頓住:“明日帶那新人來見我。”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