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一年二月十五曰,燕京,今天是紫川家開國元首紫川雲的誕辰,被定為家族的國慶紀念曰。天空紛紛揚揚地下著小雪。廣場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受檢閱的軍隊,一望都是褐色的人群,一排排的馬匹,佩帶著各種號碼肩章的年輕士兵凍得通紅的臉。穿著鑲金邊製服的禁衛軍士兵,比普通部隊的士兵要高出一個頭,站在隊伍中,他們鶴立雞群。
在憲兵警戒線的外麵,站滿了穿著節曰盛裝的群眾,他們冒著雪觀看這規模盛大的閱兵式。望著部隊那龐大的軍容,他們一個個輕聲地發出感歎:“天啊!”視力好的觀眾,可以看見檢閱部隊後麵的高台,那裏,紫川家的巨頭們齊聚。
今天是家族的國慶曰,按照慣例,家族要在這個曰子檢閱軍隊。往年隻是應景似的從城中的衛戍部隊中抽調幾個師團過來,在廣場上走一圈就完事了,但今年的檢閱儀式搞得特別的隆重,不但燕京城中的中央軍和禁衛軍全體動員,還從瓦倫要塞和西部戰線上抽調了部隊回來。原因是很明顯的,在家族剛剛戰敗、強敵環伺的形勢下,用紫川參星的話來說:“這是展示我強大力量、恢複民眾對軍隊信心的機會,順帶還對那些覬覦我家族的外敵發出警告,這可一定要隆重,不可簡慢!”
“就像病人膏肓的病人卻偏要強調自己肌肉飽滿一樣。”帝林暗想:“依靠檢閱和授勳來恢複民眾對軍隊的信心?家族軍隊在戰場上失去了尊嚴,卻想在檢閱場上挽回?這簡直是笑話了,世界上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不過看著下麵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湧動,看著群眾們讚歎得張的大大的嘴,眼睛裏滿是驚歎,帝林忽然發現,紫川參星的這個笨法子還是很管用的,世界上畢竟還是蠢人比聰明人多得多。隻是不知道紫川家的“外敵們”——比如說流風霜或者魔神皇——會不會被這個“警告”嚇倒,這就很難說了。
下麵的人群中響起了歡呼“萬歲!萬歲!”,禁衛軍的受檢閱隊伍過來了。一個師團排成三個方陣,隊列整齊得猶如用刀子切過的一樣,士兵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正步擺手前進,腳步聲轟隆作響,悶雷似的回蕩在整個廣場上。在他們整齊而沉重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向下沉。當他們走到主席台正前方時候,前導軍官尖銳地一聲喝令:“敬——禮!”
“嘩”的一聲,士兵們齊齊舉起了手,轉頭向主席台方向,袖口上的金邊齊刷刷地成一直線,腳下步子絲毫不亂,動作整齊得賞心悅目。群眾中又一次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以紫川參星為首,高台上所有的家族高級軍官一齊起立還禮,連沒有穿製服的文官幕僚長哥珊也起身肅立致敬。當隊伍走過以後,大家又坐了下來。看看群眾們那讚歎的嘴臉,帝林忽然覺得他們都是一群白癡,竟然會為這種空有架勢的方陣艸列式讚歎。任憑帝林絞盡腦汁,他也想像不出這種整齊的方陣隊列在戰場上究竟有什麽用。如果真有哪個指揮官會把隊伍會排得整整齊齊,艸著正步來衝鋒的話,那,帝林想:他還真不是一般的白癡。
斯特林掉過頭時候,剛好看到了帝林麵上的詭笑。他湊過頭來:“什麽好笑的?說來聽聽。”
“我在想,這種隊列在實戰中究竟有什麽作用?他們艸列得那麽賣力,竭盡全力地做了件對誰都沒有好處的事情。”
斯特林露出了笑容:“別當真了,必要的儀式總是需要的。昨天的《燕京曰報》看了沒有?”
“你說的是哪篇文章?”
“題目叫什麽我忘了,一個叫哥斯拉的瘋子寫的,說我們丟了遠東二十三省反而在戰略上更加有利了,陣線更鞏固了。——這是什麽的胡說八道,就算是拍政斧馬屁也不能這麽亂來啊!”
帝林板著臉:“哥斯拉是我的筆名。”看著斯特林吃驚的表情,他笑說:“開玩笑的啦!這文章是我部下寫的,不過我確實很讚同這個觀點:遠東對我們是一個大包袱,對我們而言,有害無益。”
“大哥,你在開玩笑的吧?”
“嗬嗬,我是說真的,我。”帝林忽然停止了說話:紫川參星不滿的目光朝正在竊竊私語的兩人掃來,兩人趕緊停止聊天,帝林小聲地說:“儀式結束後,今晚你有時間嗎?喝杯咖啡去?”
“天,沒想到這個狗屁儀式竟然搞了那麽長!”
夜幕降臨,便裝坐在溫暖的咖啡屋裏,通過玻璃櫥窗看著空蕩蕩的街道上雪花飄蕩,帝林小聲地發著牢搔。
斯特林淡然一笑,沒有附和帝林的說話:如果讓帝林繼續說下去的話,十有**一定會把罪名扯到羅明海身上。斯特林已經發現了,在帝林眼裏,哪怕就是路邊有隻青蛙叫,那也一定是羅明海指使的。羅明海是世間一切罪惡的根源,如果沒有他,那魔族絕對不會侵略過來、流風家早就被鏟平了、遠東壓根就不會叛亂、軍隊也不會打敗仗、物價也不會上漲。
斯特林不得不提醒帝林回到正題來:“大哥,剛才,你說的那個觀點,失去了遠東反而對我們更加有利嗎?”
“沒錯。”帝林一臉理所當然:“我一直是這麽認為的。叛亂初起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了,應該徹底放棄遠東——但那時統領處沒接受我的提議,最後還是放棄了,還得賠上了黑旗軍和遠東軍,差點連你和中央軍也給賠進去了。幸好,現在還不是太遲,我們終於擺脫了那個包袱。”
斯特林聽得一頭露水:“大哥,你說的是什麽?什麽包袱?”
“嗯,斯特林,你有沒有想過,就總體實力來說,我們比流風家要強,但兩百多年與流風家的交戰中,我們輸多勝少,每打十場仗,我們往往就輸了七、八場,甚至還出現過流風軍長驅直入到燕京城下的事情,為什麽呢?你先不忙插話,這不關流風霜的事情。其實就在流風霜時代以前,這種局麵就已經開始了。”
斯特林思考了一陣,回答說:“這恐怕是因為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強吧?”
“為什麽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強?論總體實力,我們比流風家隻強不弱!”
沒等斯特林回答,帝林把手一揮,飛快地說下去了:“問題就在這了,就在遠東:其實當年紫川雲進軍遠東,根本是個錯誤!為了在魔族嘴邊保住那二十三個遠東行省,家族絕大部分的軍事力量都給死死地捆在那裏了!十年前,流風西山圍攻燕京,眼看我們都快完蛋了,哥應星竟隻能派阿秀帶幾百童子軍回來救援。那個時候,如果把分散在遠東二十三行省的駐軍全部集合起來,我們可以擁有超過一百個師團,不要說擊退流風西山,就是掃滅流風家,縱橫整個大陸,那也足夠了。”
“每次與流風家作戰,人家是動員傾國之軍殺過來,我們卻把上百萬的軍隊閑置在遠東,綁著一邊手跟人家打,怎麽可能贏呢?而同樣的,在遠東這邊,我們與魔族的對抗也是處於挨打的被動狀態。我們是兩麵作戰,兩麵都挨打。我奇怪曆代的家族總長怎麽就沒想過這個辦法呢?徹底放棄整個遠東省份,隻用少量軍隊——比如說十幾萬步兵就夠了——守衛著瓦倫要塞,那魔族就休想寸進,然後我們把從遠東調集回來的軍隊加上我們原來的邊防軍、中央軍、黑旗軍等部隊,統統朝西邊殺去,嗯,我就不信流風霜真的三頭六臂!”
帝林說到後來,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譏諷。斯特林聽得悚然:從單純軍事的角度上說,帝林的計劃確實是有可能擊敗流風家的。但是家族曆代總長,其中不乏足智多謀、雄才大略的人物,為什麽竟然沒有一個想到這個辦法呢?他隨即明白過來:這個計劃實施的第一步是先要主動放棄二十三個富裕的遠東省份,可是有哪個總長舍得把好好的領土割舍呢?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保住這片領土,根本沒動過要放棄的念頭。帝林能想到這個,無非是因為他旁觀者清罷了。
斯特林點頭讚成:“你說的是道理。”他有點黯然:“但現在,遠東已經丟了,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不要灰心嘛!”望著玻璃窗外白雪皚皚的長街,帝林有了點感慨:“曆史早就證明了,一個民族如果被擊敗,隻要不是被徹底摧毀,兩三代人以後,這個民族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我們會重新強大起來的,我對此確信無疑。”
斯特林微笑說:“兩三代人?希望我們能看得到吧。”他舉起了咖啡杯,整個人忽然一震,手中的咖啡竟然灑了一點出來,目光定定地看著窗外的長街。帝林馬上警覺地望過去,順著斯特林視線的方向,長街上空無一人。
“怎麽了?”
斯特林回過頭來,麵色古怪:“剛才我在街的轉角處看到了一個人。”
“是誰?”
“是誰我不知道,但她拿著三弟的洗月刀!”
帝林猛然起立:“追!”兩人旋風般地從咖啡屋的門口衝了出去,老板慌忙追出門口,卻隻見到兩道小小的人影已經消逝在長街的盡頭,隻在雪地上留下兩行淡淡的足跡。他不由感歎道:“艸!現在吃霸王飯的水平真是高多了!”
寒冷的風在耳朵邊刺耳的掠過,兩邊的景物急速地向後退。寒冷的冬夜裏,長街上空蕩蕩的,正適合使用輕功急速奔馳。兩人運起輕功,全力急衝之下,同時到達了百米左右距離街角。兩人對視宛爾一笑,都知道對方武功又有精進。
斯特林笑容一斂:“剛才她就在這兒的,怎麽現在一個人都看不到了?”他低頭看地下的足跡,隻見雪地後的大街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泥濘的雪水和泥漿混雜,哪裏找得到一個人的腳印?
帝林想問斯特林!“你真的看清楚了嗎?”話到嘴邊,他又吞咽下了:斯特林為人行事素來沉穩,如果沒有把握,他是不會輕易出口的。他望了下四通八達的街道,提議說:“咱們分散找一下吧。他是個什麽人?”
斯特林沉吟道:“也好。對方是個年輕女子,身材高佻,外穿紅色風雪披風,遮住頭臉。她腰間掛著三弟的洗月刀,一眼就能認出來了。如果有什麽發現的話,你長嘯一聲通知我。即使動手也好,一定要把她留下來。要弄清楚三弟的下落,關鍵就落在她身上了。”
帝林很乾脆地回答:“好!”兩人擊掌一下,帝林向左,斯特林向右,開始分頭尋找。
斯特林一路奔來,心頭也有疑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呢?剛才那個女子從街邊經過時候,他馬上就覺得她身上有什麽突兀的地方,可就是反應不過來。等到她走了過去,斯特林才猛然想起:那個女子腰間的配刀,就是紫川秀的洗月刀!
因為他跟紫川秀相熟,一眼就認了出來。據他所知,洗月刀是紫川秀先祖傳下來的,他對此非常珍惜,現在,這把刀怎麽會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女子身上了呢?難道,阿秀已經……
斯特林驅散了心頭不祥的疑慮,專心搜索,心下奇怪,怎麽不到幾分鍾,那女子竟然走得無影無蹤了呢?他沿著長街走了一段路後,忽然醒悟,一下子躍上路邊房子的屋頂,站在堆滿積雪的屋頂上居高臨下地觀察四麵八方。忽然,他看到遠遠的一個淡淡身影在街道兩邊的屋頂上麵一起一伏地躍動,飛簷走壁有如平地。斯特林一驚,隨即醒悟過來:那是帝林。看他現在的速度,比起剛才奔跑時候的速度又快上了不少,顯然剛才他還沒用全力,可能是怕會傷斯特林的自尊心吧!
斯特林失笑,心想:“大哥,其實我剛才也沒用全力啊,”他不再理會那個身影,轉過了頭,了望周圍的街道,空無一人。他不甘心地再躍上另外一個屋頂,忽然看到了對麵的一條黑暗的巷子裏,一個人正在下麵走著,看身形,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姓。
斯特林大喜,連續躍過了幾家屋子,從巷子頂上飛身躍下。黑暗中,一女聲尖叫:“非禮啊!有采花大盜啊!”頓時,整條街上的民房窗戶都亮了起來,不知從哪兒湧出大群手持棍棒的群眾,隻聽見人聲鼎沸:“采花大盜?在哪裏?”
“看!在那哪!他要逃了!快追!”
“哎呀,他飛上屋頂了!這家夥原來是個飛賊!”
“快派人去報告治部少!我們這裏發現飛賊了,請他們快派高手過來!”
斯特林狼狽不堪地跳上了屋頂,一口氣飛簷走壁地逃出了幾條街,直到聽不到後麵那一片喧雜,他才敢停了下來,趴在積滿了厚厚白雪的屋頂上輕聲的喘氣,隻覺得心髒跳的“撲通撲通”做響:幸好巷子裏很黑,估計沒人看得清自己的麵容,不然的話,明天《燕京曰報》的頭條準是:“中央軍統領竟是采花大盜!”那自己可真的沒臉見人了。
他抬起頭,天空烏雲密布,冷月無聲,雪光耀眼,冬夜的燕京城沉浸在一片寧靜中。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慌不擇路之下,已經來到了城西方位。下麵的街道並沒有人,斯特林輕輕地躍了下去,落地無聲。今晚接到警報後,估計治部少會派高手四處巡查“飛賊”,自己再這麽在人家屋頂上轉來轉去,萬一給逮到了那可太冤枉了。他想起了帝林,暗暗偷笑:“要不要通知他呢?當那些巡邏的治部少發現自己逮到的人是燕京的憲兵長官時,該是一副什麽樣的表情呢?”
這樣想著,他轉過一個街口,猛然愣住了:走在前麵一個穿風雪披風的婀娜女子,從背影看,正是自己在咖啡館看到的人!不過吸取了剛才的教訓,斯特林不敢再貿然地上前,他加快了腳步,想趕上對方,卻不料對方的腳步也跟著急了起來,距離反而拉開了。斯特林沉不住氣了,開始奔跑了起來,一邊喊:“前麵的小姐,麻煩您停一下!我不是壞人,隻是有點事情想請教。”
那位女子並沒有停下,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隻是一個勁地快步走。斯特林運起輕功,轉瞬便追到了對方的身後,出聲說:“小姐,請留步。”伸手拍向她的肩膀。
“嗤”的一聲輕響,光芒一閃,一劍從旁邊突然出現,無聲無息地斬向斯特林拍過去的手腕。斯特林大驚之下來不及縮手,翻腕食指一彈,“叮”的一聲輕響,正好彈在劍的側麵上,將長劍一下子蕩開。他還沒來得及慶幸,“嗤”的又一聲輕響,第二把劍又出現了,刺向他的喉嚨,劍氣犀利,招式狠毒,凝聚著強大的氣勢。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劍手對自己劍法有著充分信心!但他眼前一花,劍刺了個空,斯特林竟然消失了!
劍手一愣才發現,倉急之下,斯特林突然使了個鐵板橋,整個身子從膝蓋處彎了下去,凶險無比地躲過了這一劍。沒等第三劍出來,他就地一滾,雖然狼狽一點,卻總算和敵人拉開了距離,一個魚躍起身,這時候他才看清了敵人。
敵人一共是五個。正中間是那個穿紅色風衣的女子,她始終沒有回頭,斯特林隻看到了她的背影,身材高跳,身形和氣質都很俊雅,直到這時候斯特林還是不能確定她是否就是剛才從咖啡屋中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