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玲綺聲音響起時,後麵駛出的戰車上呂布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那邊的關羽目光閃爍,就見車轅滾動,一輛寬大的戰車緩緩而來,數百名鐵甲士卒手持大盾護在左右,名叫高順的將領騎馬在側旁抬手:“停——”便是轟的一聲,鐵皮包裹的大盾下壓,上百道鐵槍齊齊探出形成槍陣。
“哈哈…..呂布!想不到今日再見,卻是躲在鐵牆之後了。”關羽提刀促馬上前幾步,他身後長子關平、周倉想要緊進跟上去,但被他喝斥退回去。
戰車上,發髻花白的身影走下了車攆,越過一道道陷陣營士卒,步履踩在堅硬的地麵,背負雙手站在那裡,“下邳一彆多年,關將軍脾氣倒是漸漲不少。”
光塵升騰,走近的人影停在對麵,關羽的目光停留在對方花白的頭發,語氣緩緩降了下來:“漲沒漲,關某心裡清楚,可溫侯這一彆再見,卻是老了。”
呂布站定,陽光照在臉上,他笑了起來。
“是啊,歲月如梭,一晃眼,關將軍也有五十了吧,若此時天下太平,家國一統,這般年齡該是在家中抱孫子了,再將一身武藝學識傳下去,也不枉一生,何苦還在沙場征戰。”
“溫侯既然也知道辛苦半生還上這疆場,又何苦統兵南下!”關羽提著青龍刀,促馬走動,低沉的聲音也傳了過去,“你們一來,這新野百姓流離失所,田園荒蕪,非要行征戰之舉才肯罷休?這荊州之地,乃我兄長基業,絕不拱手相讓!”
“那某家問你,劉玄德可有官職?”
“左將軍!”
“一介將軍,不是州牧,如何統禦荊州?如何擅自動兵攻打益州刺史劉璋?他常對人說自己乃中山靖王之後,某家問你,劉協乃皇室正統,按輩分比他劉備高不知多少,於情,他該入許都朝見自家叔父輩,於理要聽從朝廷調令,可他做了什麼?!”
空氣陡然收緊,關羽沉默下來,也捏緊了刀柄。
“一個想坐那皇帝之位的人從不會考慮天下人的目光,劉備從北到南,再到蜀地,這二十多年裡,他身邊死了多少士兵,他心裡清楚嗎?!新野、當陽兩地百姓隨他逃難而死的有多少?他心裡清楚嗎?!在極西之地,西征軍歇斯底裡的廝殺為的什麼?就是希望各州諸侯能將目光不要盯著這大漢血肉撕啃,你們又做了什麼——”
“天下十三州已有九州在晉王手中,爾等不希望亂世結束,是不是還想用無數的屍骨來成就你們輝煌?我呂布今日就告訴你,走錯了路,就明白自己錯在那裡!要懂得回頭!”
那邊,關羽捏緊的手臂都在微微發抖,鳳眼眯闔起來,凝固的氣氛仿佛爆炸開來,沉重的刀鋒一撇在側,戰馬陡然發出嘶鳴,飛馳而出。
“呂布,當真關某殺不得你——”
雙腳立於地上的身影,負手在後看著衝來的關羽,聲音絲毫不弱於他,同樣響徹兩軍陣前:“關雲長,某家就站在這裡讓你殺——”
刀鋒撕破空氣唰的斬出,周圍,黃忠下意識的挽弓搭箭的同時,呂玲綺、張遼、高順嚇得就要躍馬衝過去,然而刀鋒落下的一瞬,卻是陡然停了下來,勁風呼的一聲從兩邊分開。
青龍刀之前的是睥睨一切的眼神,呂布依舊負手身後,腳步更是動都沒動一下。關羽幾乎睜裂了眼眶,看著仿佛引頸赴死的身影,手中的兵器卻難以砍下分毫。
“呂布……你為何不還手啊——”
“身有傲骨的關將軍會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呂布嗎?”聲音平淡的響起。
關羽看著他,明媚的天光夾雜在視線裡都變得有些蒼白刺眼了,曾經在汜水關下、下邳城下的那個呂布代表著天下無雙,他那時知道自己無法戰勝,但終究想要與對方一戰高下,這是屬於他心中的傲氣,哪怕就一次機會,他也願意。
但現在,眼前那位天下無雙的人已經老了,甚至不願給他這個機會,若是砍下這一刀,那就是勝之不武,‘天下無雙’四個字也永遠是屬於眼前的呂布。
當初豪傑仍在,可惜皆已白頭……
青龍偃月帶著失望的輕鳴垂了下來,風裡撫動的長髯也有了許多白跡,關羽闔眼歎了一口氣,撥馬回旋朝本陣回去。呂布看著青袍的身影離去,目光裡也有複雜的情緒,轉身回到戰車上,遙望對麵的荊州軍陣,袍袂在風裡翻飛,對身邊的女兒、其餘將領說了一句:“兵者正道,其誌喪,當正麵攻之。”
某一刻,他拿起令旗嘩的一下揮開:“殺——”
亦如當初睥睨天下的輕蔑。
……
嗚——
戰爭的號角回蕩天空,剛剛歸陣的關羽便是聽到了戰爭的聲音,心神還未平複下來,視線的儘頭,延綿黑影如蟻群,在這個下午陽光裡,蔓延而來。
大地都在鐵蹄下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