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剛從西北秦鳳路調任來的知縣,麵容黑黢,臉上溝壑縱橫,不像個讀書人,卻像是老農一般。
但當他鋒銳的眼神掃過眾人以後,現場卻頓時變得落針可聞了起來。
縣學與州學不同,在如今的仁宗朝,州學設有專門的“教授”一職作為主管州學的官員,而縣學的主管官員則是由當地知縣兼任。
知縣,掌握著他們從縣學晉升州學名額的審核權!
因此對於這些縣學學子來講,這場縣試前的最後一場策論考試異常重要,直接關乎到能不能給新調任來的知縣留一個好印象。
李磐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黯啞,像是西北那被風吹過的粗糲沙石。
“景祐五年,李元昊僭號稱帝,我朝興師伐夏。今雖和議,然西北邊患未除,諸生當以‘禦夏之策’為題,各抒己見。”
李知縣話音方落,考場內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宋夏戰爭雖然也是仁宗朝發生的事情,但對於這些蜀地士子來講,不管是時間還是空間,距離都太過遙遠了。
從寶元二年開戰,到慶曆四年達成“慶曆和議”,宋夏戰爭持續了五年多,但“慶曆和議”距今可是已經足足過去了十二年啊!
隔著關中和漢中,“夏”這個國家對於他們這些蜀地士子而言,也實在是太過陌生,陌生到連個模糊的印象都沒有,更遑論以此為題洋洋灑灑地來寫一篇策論。
不管是大宋還是蜀地,如今都已承平日久,少有人議論兵戈之事,所以對於策論的押題,更是從來沒有過“禦夏之策”這個選項。
——換句話說,這題嚴重超綱了!
陸北顧餘光掃見,方才攙扶他的兩名士子已是麵如土色,其中一人更是連硯台都打翻了,墨汁潑灑在青衫下擺,洇出一片狼狽的黑色。
“肅靜!”
學正一聲厲喝,考場重新歸於寂靜,隻剩下紙張翻動的窸窣聲。
眼下,不管這些士子心裡怎麼罵娘,硬著頭皮寫,他們也得寫一篇策論出來交卷。
陸北顧垂眸研墨,腦海中關於北宋與西夏的史料如走馬燈般流轉。
第一次宋夏戰爭,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規模戰役,都以北宋失敗而告終,而目前西夏雖然暫時服軟,兩國處於和平期,但其狼子野心卻從未消弭。
接下來還會先後爆發四次宋夏戰爭,其中尤以宋神宗五路伐夏最為著名,而因為宋夏戰爭的資料太多,所以現代史學界的研究成果也可謂汗牛充棟。
陸北顧蘸了蘸墨略一沉思,便有好幾種不同的思路湧現出來。
不過,相比於那些老生常談,他更想寫點真正超越這個時代見識的東西。
此時心中想著事情,他的手腕懸停於硯台之上,墨塊在硯台上推拉,這個動作讓身旁的學子投來詫異目光......尋常人研墨都是來回畫圓,哪有這般推拉的?
陸北顧卻恍若未覺,打好腹稿以後便提起了筆。
這些不自然的小細節他都可以慢慢融合記憶改正,當下重要的是其實是注意“避諱”,以及規避一些現代人下意識會犯的錯誤,寫策論的時候可彆整個“北宋”“西夏”的稱謂出來。
此時,考場上的其他士子也都陸陸續續地動筆了。
知縣李磐踱步走在他們中間,不時駐足旁觀,但眉頭卻是越來越緊蹙。
絕大部分士子,壓根就不知道夏國的地理位置在哪,少部分對夏國有點概念的,寫出來的策論也是看著慷慨激昂,實則狗屁不通。
就比如這個名叫何聰的。
“夏者,西陲蠻夷也,當效漢武故事,發大軍犁庭掃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