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縷夕陽掠過桃枝,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一家人吃著飯。
飯桌上,陸北顧說起了遷籍貫的事情:“知縣大人親口誇讚,給我寫了一張保書,允我遷籍合江縣。”
“必須要遷嗎?”裴妍的柳眉微微蹙著。
大宋製度,戶貼①隻有丁口,換言之,她和陸語遲都是不入戶貼的,而陸言蹊年紀太小尚未成丁,她們家又是沒有土地的“客戶②”。
如果要遷籍,恐怕一家都得搬到合江縣,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是。”
這些年獨自支撐家計,裴妍早已習慣了凡事往最壞處打算。
她用筷子輕輕攪動碗裡的魚湯,氤氳熱氣中聲音有些發飄:“縣裡賃屋可不比鎮上,便是最偏的廂房,租就要一年起,怎麼也得四、五貫......”
裴妍放下筷子,手指絞緊了裙角,指節微微發白。
“上個月繡品賣了1720文,漿洗衣物是408文,摘草藥是861文,雜七雜八都扣去,還剩2535文,家裡要留一半買米買鹽,你去讀書吃住也要錢,宗族那邊還欠著28貫錢......家裡委實沒錢了。”
現在開封底層市井百姓,一個月淨收入也就4貫多錢,比去禁軍當兵收入倒是略高一些。
但古藺鎮是偏僻小鎮,哪怕有水運加持,經濟自然也比不得開封,所以哪怕裴妍一天不歇的勞作,一個月也隻能掙到這2.5貫的淨收入。
而米價則是每升70文左右,在不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前提下,兩個成年人兩個小孩,一家人光是正常吃飯每月就得支出將近2000文。
所以,裴妍說的留一半買米買鹽,其實是壓縮了除陸北顧以外所有人的口糧。
陸北顧看著碗裡的米飯,視線忽然有些模糊。
他揉了揉眼睛,認真說道:“嫂嫂勿憂,賃屋的錢我會想辦法的。”
裴妍點點頭沒說什麼,隻是心裡已經下了決定。
無論如何,她都會把去合江縣裡租賃房屋的這筆錢湊出來的。
畢竟,什麼事情都比不過陸北顧的前程。
“隻是遷籍到合江縣,不需得居作一年嗎?”她猶豫了下問道。
大宋製度,居作一年即聽附籍,意思就是不管原先戶籍是哪的,隻要到當地居住工作滿一年就能遷籍了。
陸北顧搖搖頭:“我在縣學住讀也是算居作的。”
他頓了頓,看著裴妍疑惑的眼神,決定把事情說透。
“這裡麵的關隘倒非遷籍,而是若能作為合江縣學子進瀘州州學,參加州試以後的事情。”
“當真能進州學嗎?”
裴妍的眸子微微睜大,今天陸北顧給她的震驚實在太多了——先是策論甲中,現在又說起進州學的事。
她記憶裡的小叔子,明明連縣學的考試都常常墊底。
“當然能。”
陸北顧的聲音沉穩有力:“嫂嫂,從今往後,我定不負你所望。”
裴妍怔怔地望著他。
依舊是那副清俊眉眼,眸光卻如古井深潭,沉靜得讓她心頭莫名安定。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陸北顧,似乎與從前那個整日埋首書堆卻不得其法的書呆子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