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蓋與杯身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間沒有會議桌的樸素會議室裡,大家忽然十分有默契的喝起了茶。
方年沒那麼口渴,他隻覺得這種端杯喝茶的聲音有些吵鬨。
因為,方年總覺得這條舒適的沙發下麵藏了紮人的針。
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如坐針氈!
肯定賊疼的!
又不能走,方年索性盯著會議室中央的地毯花兒發呆。
從前在電視上看到這種樸素會議室時,總覺得沒有會議桌可真是空曠,輪到自己來時,方年覺得摳指甲都不太方便的說。
當然,表麵上,方總是眼觀鼻鼻觀心,雲淡風輕。
不片刻,平書放下茶杯,和顏悅色地說:“李總提到本土產品的占有率,小方你提到說哪怕核心單位也不是非要禁止海外品牌入內。”
說著,平書望向方年:“那你認為國產的意義是什麼?”
平書剛一開口,方年心中念叨著‘果然’二字。
沒有出乎方年的預料,話題又繞了回來。
被從申城喊到京城,果然不會是因為資金、款項、生意小糾紛這等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上。
甚至都跟他方年對教育領域的善意無關。
而是更核心的問題。
意義與本質。
迎著平書和氣的目光,方年斟酌再三,才緩緩說出幾個字:“我個人認為應該是掌握平等權。”
這種話題,方年從來不敢武斷的說怎樣怎樣,都會清楚的明確是個人意見。
涉及到意義、本質的理論、概念、理念的事項,正常情況下,是方年避之不及的。
隻是很遺憾,年初平書造訪廬州前沿考察萬畝工業園後,方年就不再有置身事外的選擇。
到了這份上,方年倒也沒有怨言。
身為一個中國人,為中國夢貢獻畢生心血,自當義無反顧。
隻不過方年知道自己身上牽涉甚廣,會再三斟酌注重影響麵,儘可能的不要進行錯誤表達。
這跟之前提到的聯想事務完全不同,方年不僅是有什麼說什麼,還不忘踩兩腳。
方年說完這簡單的幾個字後,苗為率先接過話頭,一副略有狐疑的樣子道:“平等權?”
方年:“……”
淦。
鬼都不信苗為會聽不懂。
不過方年也會,他就隻是抿嘴點頭:“對。”
半個字都不多說。
這裡麵同樣是乾係甚大的本質,真不是他一個小商人應該摻和的。
但凡方年多有點準備,倒也不至如此。
“平等權的含義是什麼?”苗為緊追不舍。
方年算是看出來,這滿屋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串通一氣’。
意識到這一點後,方年最終隻能是破罐子破摔,索性就也坦誠了許多。
“事實上,這隻是我強行概括的一個詞語。”
“具體我也不是很能形容明白,可否容我舉個例子。”
見大家都是一副坐等的模樣,方年終於心一橫,說了下去。
“我現在隻是個商人,也隻能站在商人的角度上來說。”
“從國際大宗貿易頻發,或者說從我國加入世貿以來,消費者經曆過幾個不同的階段;
購買品牌國貨被當做是不懂得思考的當下。”
“在這些不同的階段中,國產的意義、經曆、待遇、發展環境也各有不同。”
“最開始是試圖打破海外品牌壟斷的必爭,避免國人財富以‘洗劫’的形式被收割的奮力;
再然後是試圖競爭,而被海外品牌屢屢在同等質量甚至更高質量上的零利潤甚至負利潤之傾銷下,要麼降低品質以求自保,要麼被迫被收購,要麼被迫消失。”
“……”
方年語速並不快,表達的同時附帶有思考與斟酌。
還要察言觀色,以調整不同措辭帶來的不同觀感。
會議室裡或有鋼筆刷刷寫字聲,或有喝水聲,或有瓷器碰撞叮當聲。
就是沒有人出聲打斷方年的講述。
約莫十分鐘後,方年才一一描述完,進行最後的總結:“所以,我個人認為,國產的意義是麵對海外工業壓榨,掌握平等權。”
“在當下,已經有不少行業扭轉了形勢,從原來的被‘洗劫’轉變為現在的給外資一口飯吃的境地。”
“……”
在整個過程中,方年很審慎的沒有提及任何商業行為以外的點。
也儘可能完整的表述了他個人對於國產的意義之看法。
提到了從很早期國際貿易到新世紀國際貿易的變更,以及大環境的變化,商人們的博弈與競爭。
同時,方年也再次著重說明了行業內國產的意義,以及海外品牌存在的必要性。
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
雖然廬州前沿的白澤半導體說是完全國產生產線,但其實這裡忽略了一個因素:非最核心領域的最核心技術。
以方年對問題本質的探索,對商業行為的看法,對利益的直覺,他是不可能讓前沿成為一個專有企業。
開放、合作、競爭、共贏、發展、自由、未來。
這些都是一家企業賴以生存的本質。
好的產品,是被市場淘沙出來的。
是會被全球任何地區、膚色、民族的人所選擇的。
就好比前沿比較出色的產品是不管什麼EL名單、DPL名單的,根本禁止不了的。
海外名稱為nwMS5的手機操作係統在美利堅的市占率也已經遙遙領先於安卓和iOS。
這是必然的。
蘋果iOS專用,它的市占率取決於相關產品的銷量。
安卓因為缺少必要的用戶體驗,臃腫,過於開源而導致其生態並不那麼的好。
在中國市場上的失敗是會蔓延至全球的。
而女媧實驗室的nwMS係列則特彆的展現出了中華文化中中庸之道的最佳精髓。
這個方麵也是方年表述的重點。
同時也是針對平書再次提及方年說過的核心單位也可以允許海外品牌有限入內的正式解釋。
就不說全球化是時代洪流,不可逆的大趨勢。
行業內產品沒有競爭就不會有動力去迭代。
最好的例子就是有幸在這個會議上被提及的‘老大哥’。
見方年說完後端起茶杯喝水,平書輕笑:“這個例子舉得很好,就是意猶未儘。”
方年差點被嗆到。
要不是身體素質好,勉力把茶水咽了下去,都要噴出來。
方年隻想說,您鯊了我吧,還意猶未儘!
平書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就有部長接過話頭:“方總這個例子我們也是深有感觸,想來前沿也是如此。”
“一些工業技術比較核心的行業,我們有些企業費儘千辛萬苦終於完成了技術積累,在市麵上推出產品後,很快相應競爭的海外品牌就會想辦法來阻攔;
要麼就是降低利潤不掙錢甚至賠錢,要麼就是推出更好的產品係列……
總之,就是會通過各種方式來遏製我們在技術壁壘上的突破。”
聽到這裡,苗為接過話頭,略有忿忿:“的確,光刻機,芯片,哪一樣不是。”
“在白澤半導體成功完成‘應龍’係列高性能處理器原創、設計、生產等環節後,現在市麵上英特爾對標係列已經全麵降價,零售價遠低於‘應龍’。
如果不是‘燭龍’係列不對市場銷售,我相信像是常見的處理器也會降價;
同樣的,現在英偉達、超微的顯卡都有大幅度降價,幾乎沒有‘河圖’的生存空間。”
“至於光刻機就更離譜了,一台可進行28納米矽工藝生產的前道光刻機,連生產成本都需要將近3億人民幣,現在售價卻從原來的6000萬美元降到了4500萬美元。”
等苗為說完,方年連道:“苗部說得有點遠,我倒是覺得這是好事,消費者能買到更便宜的優質產品,享受到了實惠。”
一個字都沒提前沿。
過去的事實早就證明了前沿並不可能因為相關科技巨頭各種形式的打壓、針對而放棄掌握關鍵核心技術,並進行圖騰式迭代的‘自殺式’研發。
就以最接近消費者的‘冰龍’係列來說,白澤實驗室已經在逼著白澤半導體掌握更先進的矽工藝了。
因為現有工藝能達到的極限性能也遠比不上白澤實驗室在‘冰龍’下一代上的性能要求。
而且‘冰龍’滿血版是20納米矽工藝。
所以,方年覺得有必要明確的將前沿跟其它企業區分開來。
聽方年這麼一說,苗為深看了眼方年:“方總,你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
聞言,方年不得不解釋:“我是我,前沿是前沿。”
迎著眾人的目光,方年隻好無奈的再補充一句:“我個人無所謂,但我需要前沿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純粹圖騰式追求。
我始終認為,隨著基礎科學的飛速發展,將來整體大環境會越來越困難。”
“……”
即便如此,李總還是沒放過方年:“既然你對未來抱有一定悲觀看法,緣何會對海外產品入內卻有較為寬容?”
方年回答:“這並不矛盾。”
“還是我之前所說的那句話,隻有國貨等於沒有國貨。”
“從我一個商人的角度,我認為應該被關注的是核心工業產品市占率,關注市占率的同時,注重培養良性競爭市場。”
“嗯……我有必要清楚表明的是,我所說的核心工業可能與各位領導所認為的真·核心有所區彆。”
“應該這麼說,現階段前沿已經在進行的部分項目在我看來就已經都是核心工業了。”
說到這裡,方年略作斟酌:“我再舉個例子。”
“比如航天科技,我覺得是真·核心,一切都應該毫無商量的掌握在自己手上。”
有點拗口的解釋,但在座的大佬都懂了方年的意思。
反正就是有一根紅線在那裡。
這個話題的討論在方年坦誠之後,愈發深入。
方年的發言時間也變得長且反複,主要是在用詞上具有大量不確定性和反複。
都是為了儘可能的客觀描述。
對國產的意義探究是十分深入的。
方年也有以前沿董事長的身份表達幾個觀點。
依然很簡單,相關單位但有所需,前沿必將貢獻全部力量,絕對不講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