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山那聲嘶啞的吼叫在破屋裡回蕩,然後被呼嘯的北風吞沒。
林月娥握刀的手沒有鬆開,指節繃得發白。
她看著他,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恐懼,又摻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
這男人,前一刻還醉醺醺地打人,挨了她一腳,躺下再起來,就說這些,是真醒悟了,還是又想耍什麼花招?
她不敢信。
也根本信不了。
這麼多年的打罵折磨,她心裡那點火星早就被徹底踩滅了。
她隻是更用力地抱緊了懷裡的女兒,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陸青山沒再多說。
他清楚,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信任碎了,想拚起來,難。
他吸了口冰冷刺骨,混著煙灰和黴味的空氣,壓下胃裡的燒灼感,伸手推開了那扇破爛的木門。
“嘎吱——”
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過門時候,更猛烈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狠狠抽打在他臉上。
冷得鑽心。
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把狗皮帽子往下拉了拉,身上那件破棉襖根本不頂用。
門外,一片白茫茫。
厚厚的雪覆蓋了一切,屋頂,柴垛,光禿禿的樹杈子。
天色倒是明亮,沒有一絲雲彩,日頭掛在那,冷風呼呼刮著,穿多少也感覺不到溫暖,四處白雪皚皚,晃的人眼睛生疼都睜不開。
他站在門口,有些發愣。
去哪兒找吃的?
這村裡,誰家都不寬裕,尤其這寒冬臘月,家家都在節省口糧。
他陸青山的名聲,“陸癩子”,在這山灣村早就爛透了。
好吃懶做,賭博成性,還打老婆孩子。
誰看見他不是躲著走?
指望彆人可憐他?不可能。
果然,他才踩著深雪走了沒幾步,就感覺那好幾道目光戳在他背上。
鄙夷,看熱鬨,還有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隔壁錢寡婦家的窗戶開了條縫,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瞟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又“砰”地關上了。
村口場院碾子邊的幾個閒著的婆娘也看見了他,立刻停了話頭,眼神躲閃又好奇地盯著他,壓低聲音嘀咕。
“那混球又出來了,瞅他那樣,不定又憋著啥壞呢?”
“誰知道呢,可憐他家那媳婦閨女……”
“小點聲,惹毛了他可不認人……”
議論聲不大,不知怎得,卻字字清晰地鑽進陸青山耳朵裡。
臉皮火辣辣地燒。
是屈辱,更是憤怒。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凍僵的掌心肉裡,生疼。
不能退!
這輩子絕不能再被這些指指點點打垮!
他咬著牙,低著頭,繼續在雪地裡走。
漫無目的。
寒風割著他的皮膚,肚子餓得一陣陣抽痛,眼前發黑。
他試著敲了幾家記憶裡還算能說上話的人家。
沒用。
要麼不開門,要麼隔著門板冷冰冰地讓他滾。
現實就是這麼硬,這麼冷。
在村裡轉了一大圈,太陽爬了老高了,可手腳凍得發麻,幾乎沒了知覺。
除了滿心的屈辱和越來越重的無力感,他什麼也沒得到。
真要……就這麼等著餓死?
看著月娥和小雪跟著他一起死在這冬天裡?
不!
絕不!
陸青山猛地停住腳,抬起頭,看向村後那片連綿起伏、白雪覆蓋的山影。
後山!
那是叫做乾飯盆的老林子,關東山的主脈,深得很,也野得很。
野獸多,危險也多。
山灣村的人,不是經驗老到的獵戶,或者真被逼到沒活路了,輕易不敢往裡闖。
可現在,他陸青山就是被逼到沒活路了。
家徒四壁,人人嫌棄。
這片危險的林子,反倒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乾了!
刀山火海,為了月娥和小雪,他也得闖!
這念頭一冒出來,心裡好像突然生出一股勁兒,驅散了些寒氣。
他不再猶豫,轉身朝著後山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越靠近山腳,風越大,雪越深。
積雪沒過了腳脖子,走一步都費勁。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和手都凍成了紫紅色。
突然,一個念頭沒來由地蹦出來,讓他愣了一下。
【山野之心】?
這感覺是?
啥玩意兒?
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突然冒了出來。
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