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陸青山嘴角沾了一點油漬時,她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似乎想開口提醒。
但話到了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終,她隻是端起自己的碗,默默地,用勺子舀了一大勺濃稠的肉湯,倒進了陸青山的瓢裡。
做完這個動作,她便立刻低下頭,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自己的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陸青山感受著碗裡突然增加的分量和溫度。
那溫熱,似乎不僅僅是湯的溫度,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
他心裡那股暖流,更加洶湧了。
他抬頭看了妻子一眼。
她依舊低著頭,烏黑的發頂對著他,隻能看到耳根處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紅。
夜,再次降臨。
寒風在窗外嗚咽,像是野獸的低吼。
破舊的窗戶紙被吹得簌簌作響,仿佛隨時都會被撕裂。
屋子裡,灶膛的火已經熄滅,隻剩下一點暗紅的餘燼,在黑暗中固執地散發著最後的熱量。
陸青山起身,又往灶膛裡添了些柴,讓那點微弱的暖意能持續得久一些。
他依舊蜷縮在大櫃板鋪起來的地鋪上。
白天的驚險,與馬六的對峙,加上精神的高度緊繃,讓他此刻疲憊到了極點。
身體像是散了架,眼皮沉重如鐵。
很快,他就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睡夢中,他感覺似乎有人在靠近。
腳步聲很輕,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屏息的小心翼翼。
他猛地睜開眼睛!
警惕性瞬間提到了最高!
借著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月光,他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站在他的地鋪旁邊。
是林月娥。
她的身形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單薄。
手裡,抱著一件東西。
是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塊補丁,卻疊得整整齊齊的舊棉襖。
那是她當初帶來這個家的,為數不多的嫁妝之一。
也是這個家除了陸青山身上這件破爛棉襖之外,唯一能稱得上厚實的禦寒衣物了。
她彎下腰。
動作輕柔得像一片羽毛無聲落下。
將那件舊棉襖,輕輕地蓋在了陸青山的身上。
棉襖帶著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那是陽光和搓洗後留下的乾淨氣息。
還有……一絲隻屬於她的、若有若無的體溫。
蓋好之後,她並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站在原地,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
月光模糊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輪廓。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顯得有些幽深,看不真切。
但陸青山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裡,蘊含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有猶豫,有掙紮,有深深的疑惑。
還有……一絲連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到的,像冰層下悄然湧動的春水般,正在艱難複蘇的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
她才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又像是在躲避什麼。
悄無聲息地轉過身,像隻受驚的小鹿,腳步匆匆地回到了炕上,重新躺下,依舊是背對著他。
陸青山閉上眼睛。
黑暗中,嘴角卻不受控製地,一點點地,微微上揚。
身上,是雙重的溫暖。
一層來自那件帶著皂角香氣的舊棉襖,它驅散了深夜的寒意。
另一層,則源自心底最深處,那片曾經冰封死寂的荒原。
妻子的這個舉動,勝過千言萬語。
他知道,橫亙在兩人之間那座厚厚的、浸透了血淚和絕望的冰山,終於開始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信任的種子,如同被凜冽寒風嗬護著的草芽。
正在這片曾經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無比艱難,卻又無比堅定地,開始萌發。
明天。
明天必須去趟鐵憨憨趙鐵柱家了。
一個人乾,終究力量有限,也太危險。
今天能僥幸避開雪崩,能僥幸嚇退馬六,不代表每次都有這樣的運氣。
馬六那雙貪婪又怨毒的眼睛,像根毒刺一樣紮在他心裡,提醒著他潛在的威脅。
他需要幫手。
一個可靠的,能把後背交給對方的兄弟。
一個能一起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山林裡,殺出一條活路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