鼯鼠坐在凳子上,目送線人的本田摩托車疾馳而去。
他拿起線人打開的啤酒,甩著二郎腿說道:“這個刀老波,還真是謹慎呀。”
這個線人正式岩糯的軍師,刀老波。
或許是出於謹慎,刀老波一口都沒有喝鼯鼠給他打開的啤酒。但他喝了自己開的啤酒。
鼯鼠沒有發現刀老波撒謊的痕跡,但這並不能代表自己可以相信他。
這絕對不正常。
他不相信謊言能逃脫他的雙眼,但刀老波告訴他為什麼做線人的理由不夠充分。還有,說到獨狼之死的時候,他的右手為什麼攥緊啤酒瓶蓋,直到手掌攤開時有個血紅色的印痕?
鼯鼠一口將手中的啤酒喝光,然後上車離去。
鼯鼠找到鎮上那家叫“卯喊”的旅館,直接在門口停下貨車。拿著那個破舊的編織袋走到前台。前台那個胖姑娘一看就是漢族人,無精打采地說了句“你好”,好像根本不想接這個生意。
這些鄉下人,進城裡討活路,最終還不是把掙來的錢去買毒品?眼前這個人又瘦又黑,可能是個毒蟲。
但進來了始終還是要接待,十分不情願的說道:“帶身份證了嗎?”
鼯鼠伸手進褲子口袋摸索,什麼都沒摸出來,姑娘鄙夷地看著他,他露出一臉窘態——很多土著都沒領身份證。
姑娘隻能無奈的翻開登記簿,機械般地說道:“叫什麼名字?住址?”
鼯鼠用漢話嘟囔著,把攥在手裡的一張五角紙鈔遞過去。姑娘隱約聽到發音,於是在登記簿上隨便寫了個名字,她盯著紙鈔上歪歪扭扭寫著“遮相分場五隊”,這家夥不是土著,但是個如假包換的農場鄉下漢人。
姑娘把登記簿舉到鼯鼠麵前:“在這按一下手印。”
鼯鼠拿著登記簿,用拇指在印台沾了一下,邊按指印邊迅速瀏覽了一下。打開的頁麵顯示,這連續三天居然隻有一個客人住過,他隱約記得這幾天是潑水節,但每個地區的潑水節不在同一天,估計人都留在鄉裡過節。
卯喊賓館屬於國營,這類賓館價格高,設施、服務極差。就算不是節日也沒什麼人住店。那些私人開的小旅社一半的價格,也不比這差。
鼯鼠唯唯諾諾地說他要二樓的房間,他知道二樓是後加的,有一個狹窄過道和五間房,每間房能住四個人。他付了四十塊,告訴姑娘還有幾個一起進城打工的老鄉晚上到,要了二樓最靠裡頭的兩間房。
房間是扁長型,過道建的很長很窄。
臨街那邊是一堵毛坯水泥牆,好像是為了保護過道裡麵的什麼秘密,沒有窗戶,沒開燈,白天過道也很暗,這正是他需要的環境。
他很熟練地摸到燈繩,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知道,當地所有二樓和樓梯拐角上的燈泡開關拉繩都莫名其妙地懸掛在樓上過道的中間。
他到了有兩張上下架子床的房間,從編織袋裡取出牧羊人的舊塑料袋,扔在地上,脫下運動服。再摸出一件從沒佩戴過領章、褪了色的士兵軍裝、一條藍色褲子、一對舊解放鞋放在床上。從編織袋最底下拿出兩包沒有畫麵的白紙盒香煙——西南一帶比較流行這種包裝的紙煙,通常農貿市場煙葉店能買到,煙盒是封著的。
他打開煙盒,把滿盒香煙倒在床上。每盒煙隻有三根煙卷是真煙,需要的時候可以遞給人抽。其餘十七根裝滿爆炸力很強的特製火藥,他把六根真煙取出來了,然後把煙盒小心放在枕頭下。
最後他掏出兩根路上撿的軟電線,這個編織袋就空空如也地完成了使命。
他進旅館前用街上的公用電話打給北京,“烏鴉”會把他進入莽城的消息告訴其他三個人。然後其中某個人會為了某種利益通知岩糯,這個秘密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他略有點忐忑不安地琢磨著,這個出賣他的人會是誰。
一小時後,鼯鼠走出房間,開動小貨車直奔不遠的一個小山坡。把車停在山坡背麵,下車用手在鬆軟的黃泥地上挖個淺坑,把裝著破衣服的塑料袋埋好。
現在鼯鼠穿著兩個兜的舊軍裝,一條卡其布做的、明顯短了一大截的藍色舊褲子,一雙舊膠鞋,和當地人差不多黑瘦的臉,帶著一副地攤上買的近視眼鏡,手指甲裡塞滿了黑黃色的泥土,誰看都知道是個來鎮上打工的邋遢鄉下人。走在莽城破舊的街頭,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
唯一的缺陷是他個頭太高,他儘量微駝著後背,膝蓋稍向前屈,這樣看起來會矮五厘米。
他走回街道,確認沒人跟蹤後,閃進一家路邊小文具店,買了一卷封箱膠、四盒大頭針,特意問老板多要了兩個小塑料袋。
他通過關卡前把帶來的電子表放在桑塔納上,一起滑進了水庫——如果哨兵搜出舊軍裝,電子表肯定會露出破綻。現在看到文具店居然賣電子表,他花十五塊錢買了一塊號稱防水的電子液晶表,往後的這些日子,他需要毫厘不差地計算時間。
他在街上無所事事地晃了一會,終於找到家漁具店。在莽城的幾個水庫,很多人從早到晚坐在水庫邊釣魚。他進去看了看,有遮陽草帽、口罩、防水手套,其它都是魚餌和漁具。他拿起一根能伸縮的魚竿,估量了一下,又把魚竿放下。
他知道玉溫兒住的那個兩層竹樓周邊種滿龍竹。
鼯鼠把躺在竹椅上、穿著白背心打盹的胖老板推醒,遞給他一個塑料袋,裡麵裝著300個最大號的魚鉤和10卷各100米的釣魚線。從來沒有一個顧客買這麼多東西,老板用計算器算完,鼯鼠先遞上該付的三百塊錢,又遞過一張五十塊紙幣,說:“我多給點錢,麻煩你拿張紙,我畫個圖紙,你按我的想法幫忙捆好,我一會兒來取。”
胖老板看了看圖紙,是鼯鼠用鉛筆畫的,兩根30厘米長的木棍,用三種長度的魚線把三百個魚鉤固定上去。他看不出這個窮鬼是乾什麼的,也看不出這個簡陋的小裝置有什麼用。他看了看手裡的票子,狐疑地看著客人,說道:“加工費十塊錢足夠了,不用那麼多。”
鼯鼠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哎,這五十塊錢不是加工費,是我給你的掩口費,你收了這錢,不能對任何人說見過我。”他向門外看了一眼,老板看到他眼中凶光畢露:“不要以貌取人,我這個裝置的用處說出來嚇死你。管不住嘴,對我不好,對你,更不好。”
老板弄明白了,這是個江洋大盜。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鼯鼠又餓了,薩羅的米線真的不管飽。
現在他在敵人的巢穴腹心,化妝得再好也不敢再招搖過市。他在雜貨店買了點吃的,回到賓館房間。胖姑娘在前台打電話,正聊得眉飛色舞,拿眼睛掃了他一眼,他謙卑地笑著閃進樓道。
他從白塑料袋掏出剛買的食物,把塑料袋裝的快食麵放進有點生鏽的大搪瓷杯,拿起熱水瓶衝進去,打開一小袋“涪陵榨菜”和一個瀛州罐頭廠出的豆豉鯪魚罐頭,把兩塊錢一瓶的米酒灌進嘴巴。
這頓“午餐”簡單可口,營養搭配平衡又充分。馬上要乾的事跟殺人越貨沒什麼兩樣,搞不好還要負傷流血,他不敢不補充足夠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