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鄭雲州抱著她坐上了車。
袁褚從後麵趕來,把一個手機和紙袋遞給她:“這是我撿到的,林小姐的東西。”
他是鄭雲州的秘書,牛津畢業的心理學博士,跟著他一塊兒從瑞士回來,一直照顧他的工作和生活。
西月伸手取過:“謝謝。”
當著第三個人的麵,尤其袁褚的目光裡露出不淺的訝異,她才意識到這樣坐在鄭雲州懷裡,姿勢過於曖昧了。
林西月紅著臉,輕輕掙了下:“鄭總,謝謝您抱我過來,我自己可以了。”
鄭雲州低頭看她一眼,小姑娘的臉色比她脖子上的血還豔。
他鬆了手,任由她扶著座椅挪到了一邊:“不是嚇得腿軟了嗎?你剛才要這麼說,誰會抱你?”
“嗯,我知道的。”林西月順著他說。
都這麼明事理了,但鄭雲州還是彆扭:“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把傷口捂著。”
他兩根手指夾著一塊方帕,遞到了林西月麵前。
沒等他再度命令,她自動雙手接過,蓋在了脖子上:“謝謝。”
袁褚坐上來,流利地撳下啟動鍵,把車開出了地庫。
去醫院的路上,鄭雲州接到了市局方麵的電話。
林西月坐在他身邊,聽見他沉著老練地說:“楊叔叔,我就是這個意思。還望您那邊能夠嚴懲,不加大力度的話,類似的治安事件還會發生,萬一哪天刀口對準了我,那大家就不好看了。”
車廂內很靜,她能清晰地聽見對方小心翼翼的賠笑。
被他稱作楊叔叔的人說:“雲州啊,你還是這麼愛開玩笑,哪天要真發生了這樣的事,那我可就該死嘍,有十個頭也不夠你爸治罪的。”
鄭雲州把手機貼在耳邊,他笑了聲:“這也不怪楊叔叔,難保每天都有活膩了的人,您也不容易。”
“是是是,多謝理解。”聽他這麼說,電話那頭明顯鬆了一口氣,“雲州,哪天有空,我們叔侄倆一起吃個飯?”
鄭雲州客套地回:“哪敢當叔叔的請,改天我做東,還望您務必賞光。”
“一定,一定。”
掛斷電話後,鄭雲州隨手翻看了幾條消息。
感覺到旁邊有道謹小的目光一直盯著他。
他回頭,對上林西月欲言又止的視線。
沒等她問,鄭雲州便把情況告訴她:“你放心,這一兩年之內,那個叫葛世傑的應該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他大概率要服刑。”
“謝謝。”
林西月脫口而出兩個字,聲音裡帶著一絲分明的嗚咽,像剛從虎口脫險的小獸。
他很輕易地聽出了她情緒的波動。
鄭雲州望住她,小姑娘激動得不止音調變了,就連眼梢裡也瀲灩出一點薄紅,眼眶中泊著的一汪清水裡,倒映出一個皺著眉頭的他。
“怎麼,這個人一直在脅迫你嗎?”鄭雲州輕聲問。
坐在前排的袁褚一驚。
他發誓,這絕對是他聽過的,鄭雲州最溫柔憐惜的語氣,甚至有些纏綿了。
在歐洲那幾年,他跟在鄭總身邊,走馬燈似的名流宴會上,不乏有千金小姐湊到鄭總跟前,找儘借口敬酒的,借著賞畫的由頭攀交情的,裝醉故意倒進他懷裡的,都被他冷冰冰地打發了。
那麼多明媚嬌豔的美人,出身高貴的英國公爵小姐,和他一宗同源的香港世家名媛,還早年因政治洗牌,從京城遷過來的老錢家族,論起來祖上都是榮光無限的,樣貌氣質也各有千秋,談吐亦是不俗。
但鄭雲州看一眼也嫌煩。
至於深情底理,袁秘書也大概能分析得出來。
父母婚姻失利,原本和美圓滿的一對夫妻中道分離,造成了鄭雲州在情感上終身性的失望。
要不是於權利地位上還有斬不斷的俗念,以鄭總這樣冷淡漠然的性子,剃個度,袈裟一裹就可以直接出家了。
他早已對愛這個字不含任何指望。
所以他從不追求短期的、淺顯的男女關係,用更通俗的語言來說就是一夜之歡,他認為那是一種對生命的無用消耗,加上他這人有嚴重的潔癖,是絕不會隨隨便便和人發生關係的。
與其動物性大爆發播撒種子,還不如走入名利場中,去揮灑自己的權力和財力,為自身創造更大的價值。
鄭公子一心都許給了聲財錢勢,這在四九城裡已成為公共認知。
將來就算到了年紀,非結婚不可了,袁褚想,他老板大概也會精心挑選一個權勢相當、身世清白的姑娘,就像審核集團項目一樣,對人家祖上五代刨根究底。
鄭雲州看待婚姻,就像看待一樁有利可圖的生意,不需要投入真感情,能粗糙淺陋地儘到丈夫職責,對他來說就很不錯了。
可以說鄭雲州有今天的成功,離不開他極端而強硬的處世準則。
但這也就意味著,他要麼走不進任何一段親密關係,一旦愛上誰,也很可能陷入無可救藥的瘋狂。
袁褚看了一眼後視鏡。
林西月剛點了下頭,她的眼淚正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嗯,我總是擔驚受怕。”
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見她控製不住地掉淚,鄭雲州的濃眉皺得更深。
心像被什麼撓了一下,那股升起來的燥熱折磨得他受不了,鬼使神差的,竟然想去幫她擦掉下巴掛著的淚珠。
但在伸手前,林西月忽然地背過臉去,自己用手背揩了下。
鄭雲州搭在膝蓋上的指骨動了動,還是壓了回去。
這是林西月第一次來301醫院,和她想象中不一樣。
下車後,她跟在鄭雲州後麵,到底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好奇地問:“我們不走正門去掛號嗎?醫生能給我看嗎?”
他一米九的身高,走路很快,西月一隻手捂著傷口,跟得有些吃力,說話也帶喘。
“讓開!都讓開!”幾個穿手術服的醫生推著一輛急救車過去,眼看就要撞到她。
鄭雲州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拽到了懷裡:“小心。”
如果不是他先一步,林西月也要跑開的,她還沒那麼不機靈。
她可不敢這麼說。
鄭雲州這個人很難服侍,他的好意一定不能拒絕,更不能覺得毫無必要。
林西月本來想說謝謝。
但她的頭被他用力摁在胸口,呼吸裡都是他襯衣上沾染的煙草香氣,有點像青鬆針在烈日下曬乾後的清苦,帶著幾分野性自然的味道。
她從來沒和異性有過這麼近距離的接觸。
因此臉頰發燙,霎時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林西月很沒有規矩地聞著他,竟忘記了他們之間本該劃分明確的邊界,一心隻顧去辨彆這股氣息。
她鐘愛這個味道。
一直到未來的很多年,她從賓大畢業,進入紐約的律所工作,還在試圖找尋接近這種氣味的男士香水,像對待她的畢業論文一樣,不厭其煩地在櫃台試香。
隻是找了好久也沒找到。
久到歲月都快要勾銷他們之間的愛恨,但這道氣息始終盤桓在林西月的記憶裡,連同鄭雲州俊朗深刻的麵容,對人對事不多的耐心,和足以稱得上乖僻的性子。
鄭雲州很快放開了她。
他本來想教訓兩句,這麼大隊人馬衝出來也不知道躲?
但一低頭,撞上林西月烏黑的瞳仁,看她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又把話咽了回去。
鄭雲州索性扯過她的手:“好好跟著,彆再走那麼後麵。”
“那個......”林西月實在走不了這麼快,輕聲央求他,“鄭總,您能走慢點嗎?我跟不上。”
大概還從沒有人這麼要求過他。
鄭雲州自我懷疑的口吻:“我走得很快嗎?”
林西月誠懇地點頭:“也許您是正常速度,但我覺得很快。”
鄭雲州冷著眉眼睇了她一下。
帶她來包個紮,她還指手畫腳上了。
他拉著她,不言不語地又往裡走了一段,步子放慢了很多。
快到王教授那兒時,鄭雲州戲謔地問了句:“這樣總能跟上了吧?林小姐。”
被這種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用上敬稱,林西月不敢當。
她臉上又是一紅:“謝謝,您真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