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站著看芸芸眾生如鳥獸散,我站著直到腳踝痛。我恨自己的平足,但是這種時候我非隻能用它不可。想想毫不猶豫地,脫了略微高跟的鞋。
穿著絲襪的腳輕輕踏在遍地黑塵上,噓口氣卻是全身放鬆和一臉愜意。我以為忙碌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我,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響亮的吉他和歌聲。
——天上飛過是誰的心,海上漂流的是誰的遭遇受傷的心,不想言語,過去未來都像一場夢境,痛苦和美麗留給孤獨的自己
放眼望去,是一個衣著另類的吉他手,麵前擺著一頂極具個性風格的牛仔帽,裡麵有散亂的幾張紙幣。
男孩子麵容清瘦,但卻雙目炯炯有神。麵向我的一隻耳戴耳環,一邊唱一邊看著我。
他見我注視他,又扭過頭去,嘴角帶著微笑繼續
——未知的旋律又響起,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明天的我又要到哪裡停泊,多少冷漠我都嘗儘,多少回憶藏在我的眼底
我輕輕地提著鞋,走近他的身邊,這響亮又符合我心境的歌聲,打破我心底的沉寂。
我束了裙擺蹲下,看他靈活的指在琴弦上肆意撥弄,睜著眼,聽得認真又入神。
流浪原來是人心底的本能。
它之所以在人的心底始終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但卻經久不衰,證明著它在人性中存在的價值。
一把吉他和深藏腦海的自由音樂,如同雋永、酣暢、沉穩的記憶,愈發醇香。
在這個嘈雜的美其名曰現代的城市,為追逐利益參與各種競爭,每個人隻剩下一付勞頓疲憊的身軀,隻有這種夜深人靜,才能舒緩正常的脈搏,聽一曲衷腸痛訴的音樂。
也在夜店聽過高手的曲風,有電吉他高分貝的煩躁音,通過放大器擴大自己的音量,聲嘶力竭地表現對紙醉金迷生活的留戀。
現代文明和高科技,已經剝奪了人對音樂的遐思心緒,很少能靜靜地去聽那濃鬱芬芳的滋味。
在這靜夜,他靜靜彈起這段曲子,猶如獨上高樓去演繹曲高和寡的情致。
見我聽得開心,又換了曲,這首曲風柔風清麗,他停下唱,隻是邊彈邊看著我。
琴弦點點如和風細雨,波瀾不驚。彈到深處人寂寞,淡淡地喜悅藉由那雙靈活細致的手,驅趕了周遭的寂寥和冷清。
一首曲子需要精深的領悟加以理解的,但前提是,必須如我這般,有放下一切、清心寡欲的境界。
“這曲叫什麼名字?能再彈一遍嗎?”
“月光狂想曲。”
他溫和地一笑,繼續。
月光?在這依燈火照明的地下通道,何處來的月光?
但生活就是教會人想象——他在這種地方,卻有如此浪漫的情思。
我怔怔地聽著,仿佛聽見那聲聲如流水般縱情傾瀉的旋律,在問著我一些什麼。
——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另一半,你是否還完整?
沒有得到今生必定的宿命,你是否認為完美?
可是我,回答不了這些問題。我滿心都是自己的疑問,折磨著,分裂著我的理智與感情。
“南正安,你做了這件事,真的可以感到快樂嗎?”
曲聲終,他看向我,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麵前的牛仔帽上。
我忽然明白他的職業是什麼。
目光羞愧地逃離,“不好意思,我身上沒有帶錢。”
他年輕的臉龐閃著善良寬容的笑意,“這兩曲我每天回家都會彈,送給我自己。”
他看看我忽現的一臉輕鬆,不由又笑了,“你聽得很認真啊,對我來說,這是鼓勵。你還想聽什麼,我彈給你聽。”
如行旅之人在異鄉相遇時的惺惺相惜,我們彈聽默契,那一晚,我聽了很多首歌,有少年時代耳熟能詳的《一休》,直到那年流行的阿杜。
兩個落寞的人,藉由一把吉他找到了符合自己心境的天籟之聲。
“太晚了,”他帶著遺憾,在我們彼此會心的大笑之後說,“你不著急回家的麼?”
我若無其事地答應,“要回。”
然後明白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給我留個電話?”天涯過客總有知音之時,其實我也想。
當下點點頭,意識到自己一無所有,訕訕笑了笑,“給我留你的,我就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