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被眼前的這位醫生折磨得發狂,她所說的那些專業術語背後隱藏的究竟是什麼疾病,嚴重程度如何,我全然不知。
“嚴……嚴重嗎?”我不自覺地開始口吃。
她點點頭說:“這是一種罕見病,病人的症狀不是特彆明顯,也不會特彆痛苦,但就像一朵花兒會慢慢凋零。”
我隻覺得渾身徹骨般發冷,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有……有沒有治療手段?”
她無奈地搖搖頭:“國內目前的5年生存率隻有百分之二三十。雖然北京和上海的一些大型三甲醫院引進了靶向治療,但存活率也隻有百分之五六十,而且費用相當昂貴。”
我咬牙說道:“錢不是問題,隻要能多活一天,我都在所不惜。”
她被我的情緒感染,口氣也不再平靜,嗬斥道:“我說的是一般情況,可病人現在身懷六甲,她的一隻腳已經站在了懸崖邊。”
我徹底崩潰了,噗通一聲跪在醫生麵前,絕望地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好嗎?她還那麼年輕,那麼熱愛生活,那麼善良……”
“行了!”醫生厲聲打斷我,“如果聲嘶力竭和苦苦哀求有用,那這個世界就不會有死亡了。”
我無力地癱軟在地上,胸膛內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眼裡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我沙啞著嗓子問她:“你幫幫她,讓她多活一天,哪怕多活一秒都行。”
醫生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口氣恢複了冰冷:“我和產科大夫已經會診過,需要馬上中止妊娠,以減輕病人呼吸和循環係統的負擔。”
我喃喃重複著:“中止妊娠……中止妊娠……”
醫生彎腰伸手拽住我,把我從地麵上拉起來,不耐煩地說:“家屬馬上做決斷,不能再耽擱了。希望你理性麵對現實,病人已經不適合引產,產程過長心肺會承受不了,最好的辦法是剖宮產。”
我忽然如夢初醒般喊道:“不行,如果犧牲這個孩子,就如同要了清婉的命一樣。”
楊芮寧瞪大眼睛,滿臉不解地看著我:“那難道要大人小孩一起沒命嗎?”
這話從她這個救死扶傷的醫生嘴裡冰冷地冒出來,徹底激怒了我。我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領,歇斯底裡地喊道:“你說什麼?如果你害了她們倆,我就要你的命!”
她嚇得臉色慘白,不知我下一步會采取什麼過激舉動。就在這緊張的一刻,房門突然被打開,門外站著一群人。
林蕈迅速衝到我身邊,在我臉上甩了一記清脆的耳光:“關宏軍,你瘋了嗎?”
這記耳光讓我清醒過來,我緩緩鬆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個世界如此冰冷殘酷,它會無情地剝奪走你的一切,包括你所摯愛的人生命。我回到病房,現實榨乾了我所有的活力。我匍匐在病床邊,將清婉的手捧在手心裡,貼在我的臉頰上輕輕摩挲。
我心中虔誠地祈禱,無論哪個神靈能改變這冰冷的現實,我寧願投身地獄,以身相贖。
嶽父也俯下身來,他已然老淚縱橫。他內心的煎熬和苦痛並不比我少,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宏軍,清婉是你的妻子,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嶽母的抽泣聲不斷傳來,提醒著我時間的緊迫。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在增加死神扼住清婉咽喉的力量。
我輕輕放下清婉冰冷的小手,將它掖到被單下麵。然後,我義無反顧地向醫生辦公室走去。
在產科手術室外,我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地來回踱步,時間過得煎熬且漫長。
王雁書夫妻、付紅軍、劉芸陸續趕來,我機械地和他們互致寒暄,卻對他們的關切充耳不聞,未置一言。
我的父母和張芳芳、關寧宇也被接了過來。
看到父母仿佛一天之間蒼老的麵容,我眼含熱淚,但我還是克製住了自己。
可當寧宇問我朱阿姨去哪裡了的時候,我再也繃不住,禁不住哭出聲來,一把將兒子抱在懷裡。
清婉永遠那麼善解人意,她把寧宇一直視如出己,寧宇對他的依賴甚至超過了我這個可有可無的父親。
看到我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張芳芳也是自離婚以來第一次對我表現得如此寬容,她用眼神安慰我,自己卻早已哭成了淚人。
這就是清婉,她能將一個敵視和排斥她的人感化成摯友。
手術室門被打開的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輛nicu轉運車被推了出來。
護士問道:“誰是病人家屬?”
我踉蹌地上前一步,沙啞地回答:“我是。”
"產婦剛剛經曆了剖宮產,順利娩出了一個29周的早產女嬰。寶寶出生後生命體征平穩,暫時不需要特殊搶救,馬上轉送到nicu進行觀察。稍後會有專人帶家屬去nicu探視寶寶,並詳細講解後續的護理計劃。"
保溫箱裡,各種管子與繈褓中的寶寶相連,我幾乎看不到女兒的模樣。我急切地問道:“大人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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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親切地回答:“分娩已經結束,呼吸科大夫正在介入,具體情況稍後告知。”這句含糊不清的回答再次讓我緊張起來,女兒暫時平安的喜悅瞬間消失無蹤。
我走到手術室旁,將身體貼在門上,耳畔仿佛回響起清婉曾經為我彈奏的《六月船歌》。於是,我用自己沙啞的嗓音輕輕地哼了起來,多麼希望清婉能聽到,能喚醒她的求生欲,讓她咬牙堅持活下來,一起看著我們的女兒漸漸長大。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緩緩打開,楊芮寧先走了出來。她摘下浸滿汗水的口罩和頭罩,疲憊地看了我一眼,問道:“剛才是你在哼曲子嗎?”
我以為自己乾擾了她的工作,歉意地點了點頭。她眼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虛弱地說:“真是奇跡,本來病人已經停止了心跳,但你哼的曲子傳進來後,她的心臟竟然頑強地恢複了跳動。”
還用說得更直白嗎?我的清婉挺過來了!我深深地向楊芮寧鞠了一躬,喜悅如潮水般洶湧而出,衝遍我周身的每一個毛孔。
“病人馬上要送往icu,請家屬讓開。”她又恢複了冷冰冰的口氣。
清婉母女倆暫時平安的消息並沒有滌清我的愁緒,我佇立在醫院的天台上。
惱人的夜風吹在我的兩腮上,比林蕈打在我臉上的耳光還要發痛。
看著滿天星鬥,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回頭望去,張曉東帶著司機小項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