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還上表天子,得了封賞,已將兗州予他,徐州刺史則為鮑信。”
袁紹捏緊了拳頭,負氣長舒,腰背卻是依舊挺直:“此二人,真成了我心頭之患也。”
“還有那許澤、郭嘉,一人為州司馬,一人為特設軍中祭酒,在曹操那裡深受恩寵。”
袁紹這時才不得不正視此二人,向郭圖求證道:“郭君,這郭奉孝乃是你族之人,和你應當有往來才對?”
“可否用家族之義,讓他離曹操而去?”
郭圖麵容顯老,皺紋頗多,目露精明之色,聞言忙出來躬身道:“車騎,郭奉孝和我同族,但不同宗。”
“他自小……呃,就有離經叛道之行,習得家學之後,少時更是不修行檢,和一名叫做戲誌才的狂生相交莫逆,常出入……呃,出入暗巷營伎之地。”
這話說完,堂內有許多儒生儘皆發笑,名族之家有人流連此地不是什麼好消息。
就算是去吃酒暢談,也是令人不恥之事,在這裡說出來,隻能貽笑大方。
郭圖附和發笑,悄然退了回去,順帶就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推了。
他和郭嘉在族中不熟,根本不可能策反,這事拒絕不妥,接下更是不可。
不如舍棄些許臉麵,笑談而退,反正也不是我的名聲。
袁紹又看向許攸,問道:“這許澤的過往,可有查到?在和甄氏走商之前,他出自哪裡?”
“子遠可有頭緒?”
許攸滿頭大汗,查一個籍籍無名的流亡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站出來躬身道:“沒,沒有。”
“在下倒是想他出自我汝南許氏,可惜並未找到痕跡。”
若真的是,那日後許氏不知何等光耀,一門兩賢,居於大河南北,都是濟世經國之才,傳於史書亦是一樁美談。
許攸也是汗顏,同時心中也頗有怨念,當初他就斷言曹操進入兗州等同於放虎歸山。
現在果然如此。
那時,他們在兗州的形勢也很不錯,臧洪居於東郡濮陽,再派朱靈遣騎軍去往平賊,未必就不能擊退黑山軍。
萬一朱靈也敢逆擊黑山大本營,攻敵所必救呢?
隻可惜,那都隻是如果。
“唉,曹阿瞞往來書信,對亦是越發的恭敬,聽聞我在冀州之功,連他都要讚歎,倒也是出自肺腑,”袁紹踱步而行,語氣悠揚:“他麵對之敵,皆是賊匪流寇、烏合之眾,而我們之敵,卻是戍邊十年,令外族聞風喪膽的公孫伯珪。”
“幽州的白馬義從聞名天下,其威不在西涼飛熊軍之下,豈能相比?他誇讚、畏懼,我自是相信的,現來討好,許是尋求與我秋毫無犯,彼此不相內鬥之意。”
“諸位,以為如何?”
袁紹語態悠揚,問及文武。
但自家弟弟袁術所寫書信,則並未言明,朱靈的密信自然也不能公之於眾。
“萬萬不可,”許攸第一個站出來,再次拱手,雖然心有怨氣,事關大局還是得說,“曹操一年便可得百二十萬斛軍糧,今年擴耕數倍農田,又可得多少?”
“而且去年他還未曾得徐州,如今徐州已得,向北重兵據守泰山,可防青州;向南設立水路關卡,可防揚州;東臨大海而西有兗州守其門戶,甚至他還能自陳留沿潁水而入豫州汝南!”
“車騎,在下料定,若是再與他數年,曹操兵力定然數倍於此,更難剿滅!”
“那又如何?”
這時,左側人群中傳來一道渾厚洪亮的聲音,許攸愣住看去,卻見到是彆駕田豐,正在沮授、審配之側,怒視許攸。
“尊駕此言何意?”
田豐拱手道:“興戰不利!幽州看似頹敗,可未必就可速勝,公孫瓚失人心,我們可拉攏劉幽州舊部,再逐步圖之,幽州便唾手可得。”
“可若再興兵向南,與兗州交兵,則中原腹地將會大亂,開數州混戰,那時變數何其多?公孫瓚亦可有喘息之機南向求援!”
“再者!且不說你是否危言聳聽,但我冀州亦有百萬斛收成,今年秋收便可達二百萬斛,軍資雄厚、人才濟濟,一旦拿下幽州可開胡市,得青州可開鹽市,皆為巨利!”
“兗、徐河泛之地,常有天災,如何能比?子遠莫不是在譏諷我等不知農耕內治之道?”
“我豈有此意!”
許攸瞪大了眼睛,田豐雖博學多才,但這氣性、自尊心也太強了。
我隻說了兗州豐收,卻根本未曾提及你等內治不力!
田豐目光陡然轉冷,沉聲道:“倒是有人,縱容親屬貪贓取糧,以牟私利……”
“田豐!你話裡夾槍帶棒,到底何意?”許攸也急了,栽上這等名聲,以後脊梁都站不直。
堂前直呼其名,那是真正動了怒火,乃對罵的起始。
“田某並無所指,但誰人所做之事,誰人心中自然清楚!”
田豐冷眸以對,看得許攸心裡怒火中燒,但礙於袁紹在此,又不好直接發火,隻能以口型罵之,抿嘴怒視。
此刻,田豐麵露堂正,走到袁紹身前拱手而下,鄭重道:“車騎以正義之名,擊不義之師,一年之內可取幽州;而今坐觀成敗,以大公子袁譚出青州,定可安置離喪;外聯騎族,內舉仁兵,向並州而鎮壓各部族,可得擁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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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年,儘得冀、幽、青、並之財資!王師之名在於江南,而王師之眾在於河北,那時車騎麾下有百萬之眾,戰將數千,天下何人能擋?!”
“而今危言聳聽之談,豈非笑談也?”田豐說到此處一聲冷笑,極為不屑的瞥向許攸,沉聲道:“若舉兵向曹,局勢更亂,則上下官吏可中飽私囊,不修行檢者,定當貪墨錢糧財資,以壯其族。”
郭圖在旁聽得心裡一抖,怎麼還罵上“不修行檢”了,我可沒得罪你……
這田彆駕,瘋起來當真是誰的麵子都不給。
“田豐你欺人太甚!遠交近攻乃為常略!自周以來諸侯常有設之,兵家之事亦如水,並無常形,豈可以理而論之!?”許攸再也忍不住,氣急敗壞的怒罵田豐不懂兵事。
“曹操用兵本就善詭道,此時以弱而視車騎,定暗藏謀略,一旦順其心意,日後必讓其壯大!”
“如何壯大?”田豐又反唇相譏,始終帶著看不起許攸的冷笑:“田某此前以為,你許氏名流,當有大略,卻不料是這等目光短淺、心思歹毒之徒。”
“曹操即便壯大,並無出師之名!他麾下亦是奸邪無名之輩,以無義之師,擊堂正之眾,以卵擊石也!詭道豈比王道乎?”
“你——”
“好了!!”
袁紹在主位上沉怒斷喝,讓兩人同時一止,儘皆看向袁紹,見他麵色陰沉如水,也都不敢再言。
此刻,袁紹揉了揉腦袋,隻感覺意識之中嗡嗡作響,怎滿堂諸公皆是名流,都負當世盛名,吵起來竟是這般的不死不休。
片刻,袁紹壓住了自己的脾氣,才笑著看向左右以眼神安撫,朗聲道:“元皓所言,乃是經國大略;子遠之謀,亦是兵家所圖。”
“此堂議並非辯經之地,不必爭得麵紅耳赤。”
“還望車騎小心奸佞。”
田豐拱了拱手,丟下一句話直接走了。
這話把許攸惡心得渾身發抖,但卻已不能再還嘴。
袁紹知道再談下去,也隻是彼此爭吵,難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