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在庭院裡就地支起藥爐煎藥,沈榕季和霍心雲談了談藥的功能用法,也出來和順子一起看藥爐。
蔡氏就坐在一角的房瓦之間,對著庭中將收於尺幅的風景,平靜地看了眼沈榕季就不再理會。沈榕季注意到了他,剛開始仔細打量一番,後來一煎藥起來就把他給忘記了。蔡氏安靜畫畫的時候容易被人忽略,即便平時生活中也不起眼。
倒是蕭敬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沒有了驚心動魄的刺殺暗殺任務,閒來無事腿腳都發癢了,於是他就在屋簷之間飛躍遊走,渾身說不出來的舒服。現主子不會對他指手畫腳,也沒指定誰讓他去殺,尤其是不會經常派自己去乾什麼不樂意的事,偶爾看看門什麼的都在他的接受範圍內。
他靜下來想了想,候聖驍各方麵看是個正常且友好的人,唯獨殺進鬼字殿的時候恐怖,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太突出的個性,就是對燕剛太狠了。對,就是狠,雖然自己不動手,但卻能發狠用出殘忍的懲罰。蕭敬在心裡對燕剛搖搖頭,動了不該動的人,惹了不該惹的主,變成人不人從鬼不鬼的樣子活在無間地獄,也是報應!
現在受著傷的痛苦在無食物情況下,大概也快餓死了吧。
蕭敬又想侯聖驍自知身在險境,以他殺手的習慣,總想去主動動手殺什麼人。蕭敬的傷好得差不多,以他的武功能讓很多低些修為的人無聲無息消失掉,連王序東也不敵。
蕭敬看到了蔡氏和沈榕季、順子三人,在空中打個旋輕輕落在蔡氏的旁邊,蔡氏抬了下頭意思看到你來了,低頭繼續畫著。
“畫的不錯嘛。”蕭敬讚歎道,“你姓蔡?”
“姓蔡。”
“有名嗎?”
“沒有。”
“為什麼?就算父母沒有起自己也可以取的。”蕭敬說。
蔡氏的筆停頓一下,說“有姓就能知道叫的是我。”
“名字是一個人曾經活過的最好證明。”
“我問你個問題,如果有個人各方麵和你一樣,你擁有的他也擁有,他來冒充你的話,你怎麼證明你就是你?”
蕭敬低頭看著他,一個年齡並不大的青少年,頭發垂下來遮住眼,嘴上長出細短的胡髭,一個不大的人,有些初入江湖的稚嫩,少年老成,思考玄奇的道理。
“性格上完全模仿你的人,”蔡氏畫完一幅放在一邊,拿出把折扇打開,“甚至能比你活的更好,他會比你更融入你曾經的集體。”
“他會打探我的人際關係,輕易替代掉我。”蕭敬盤起手,“但如果在至交的麵前,還是會被識破的。”
“也許。”蔡氏動筆在扇麵上畫起來。
“他模仿我,隻有比我更像自己,才有機會取代我的位置,但太正常就不正常,人不喜歡太過完美的人,而取向於優秀但有瑕疵的人。”蕭敬說,“如果所有人都認不出,那我也沒必要再回到那個圈子中了。不如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蔡氏沒有說話,蕭敬從他身邊躺下來,又說:“但有個人絕對沒人能模仿。”
“誰?”
“謝雨琛,他太複雜了,冒充他的人會瘋的。”
“作為一個殺手,你的生活挺豐富的。”蔡氏把話題轉回來,“你問我為什麼不自己取名。我簡單點告訴你,師父隻留給我姓氏,是一兩個字無法代表一個人的一生,心畫心聲總失真,名如同詩,落筆就俗了。”
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見複為人。蕭敬再次打量蔡氏,再不小看了這個不起眼的畫師。
“但名字也是一個人的符號,”蕭敬說,“它不能代表一個人的生活,卻能代表一個人。”
“你的出身在簕殄,破曉總會有人懷疑你。”蔡氏把折扇給他,“送給你的,希望你不要做出背叛的事來。”
蕭敬接過扇子,看正麵畫著山水圖,山巍峨挺拔此起彼伏,赭色墨綠飛起其間,筆筆勁道十足,傳神達意。一道瀑布飛來其中,猛浪激石,湍流入湖,留出一片空白。天空兩點黑點,似山中鳥飛出,遨遊無窮間,右側注明:海闊任魚躍,山高任鳥飛。
蕭敬轉過來,見反麵寫著:不拘北冥崇風雲,人活消遙天光跟。半日閒來獨自在,無需亡命殺廬人。
題目是“天池行”,作者是蔡氏,上麵蓋著他自己刻的章。
乍一看並沒什麼水平,蕭敬差點嗤之以鼻,但最白話的一句“半日閒來獨自在”寫到他心裡,不得不佩服蔡氏觀察的細致。再不敢一眼帶過,仔細研究了半刻鐘頭。
至少在他看來,題目和首句多相聯係,北冥天池引用了《莊子》中《逍遙遊》的典故,不拘於北冥,意思他蕭敬不甘於簕殄沉淪,“崇”字又可和“敬”聯係,賣了個破綻。後一句看似隻有“逍遙”和前麵聯係,實則“天光”也意有所述,此處天上的光,是指這裡破曉。第三句抓住了蕭敬此時此刻的生活狀態,所以“無需亡命”去殺廬舍居士,“廬”字話裡有話,諧者“魯”。便是破曉目的地的代表,“亡命”兩層意,隻看是亡誰的命。全詩上下連題目無重複的字,包含了正反兩層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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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敬一時間自然無法體會詩的全意,但他總還是讀出一些意向所指,不由心驚:此人如此彆具用心!
他一節一節收起折扇。放到最貼身的位置,說:“我明白了。蔡兄弟文筆深厚,蕭某佩服。”
“沒什麼水準,隻看理解罷了。”蔡氏說。
沈榕季煎好了藥,和順子一起端進屋裡,蕭敬告彆蔡氏,旋身落到門口守著,做好他該做的。
霍心雲端著湯藥,盯著黑糊糊的液體咽了咽口水,真想對著窗外的大好陽光潑出去。能做早就去做了,她閉住氣,咕嘟咕嘟把整碗湯藥吞下去。
不是一般的苦!藥性毒性發作,立刻讓胃如同刀絞般的痛。她忍不住捂住肚子,額角冷汗直流,沈榕季雙手兩指在空中比劃完按在霍心雲背後兩穴上,醫療的聖控力注入她體內。侯聖驍也喚出治療法陣,握住她的手導入自然之力,左手錕鋙向外側歪了歪,必要時要能立刻飛出鞘來。
霍心雲疼痛消減了大半,趁此機會端起米粥喝下,深吸口氣調節內息。阻塞的經脈開始通暢,聖控力再次流通起來,四肢終於有了力氣。沈榕季運功對霍心雲後背處打出一掌,淤血終於在霍心雲嘴中吐了出來。
“可以了。”霍心雲虛弱的聲音如同夢囈。
侯聖驍和沈榕季同時收功,沈榕季劇烈咳嗽起來,在瓷瓶中拿藥服下。侯聖驍放下錕鋙,拿手巾擦了擦霍心雲嘴角的血跡。
“在此之前服過了‘清髓漿’,狀況還算好。”沈榕季捂著嘴說。
“小雲的手指被動了拶刑,應該怎麼治療?”侯聖驍問。
“拶子不如標準的強勁,修練過聖控力的人,又是練刀劍的,沒那麼容易被夾變形。”沈榕季說,“給她燉點骨頭湯補補就行了。”
侯聖驍扶著霍心雲躺下,幫她蓋好被子,沈榕季已經走到了外室。他撫摸過霍心雲的頭,拿了錢跟出去。
“侯門主並不信任我吧?”沈榕季背對他說。
“此話怎講?”
“整個治療的過程,你都沒有放下刀,這是其一。在接到藥時,你自己先喝了一口試毒,我看見了,這是其二。”沈榕季側了側頭,“還有個細節,我運功出掌前,你的拇指抵在刀托上,這是彈刀出鞘的動作,這是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