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的月光碎成粼粼銀屑,蔡琰將最後一縷王氣引入黃敘經脈時,少年脖頸處的青紫瘢痕已淡如晨霧。她揉了揉酸脹的腕骨,焦尾琴的宮弦還在微微震顫,琴匣夾層裡那封未寫完的婚書被江風掀起一角,墨跡裡混著泰山黑土的腥氣。
艙門吱呀推開半寸,甲板上的血腥味立刻被夜風衝淡。老陳正蹲在桅杆旁磨刀,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小姐還是風采依舊。"他屈指彈了彈剔骨刀,刃口映出蔡琰裙擺下沾著藥渣的素白羅襪,"漢水夜寒,當心著涼。"
"陳叔不也改不掉守夜的習慣?"蔡琰倚著船舷輕笑,腕間東珠墜子掃過結霜的纜繩。她望著對岸若隱若現的漁火,恍惚又見洛陽城焚天烈焰裡那個渾身焦黑的戰士——彼時老陳的刀還裹著油布,跟在展昭身後一聲不吭的殺人。
這麼多次困難險境,生死危機,初入兗州,攻伐青州黃巾,連戰徐州亂局,徐晃破曹操,收納呂布,血戰袁術,硬抗官渡,沒想到兩人竟然會在襄陽見麵。
老陳突然拋來酒囊:"嘗嘗,襄陽的"醉生夢死",比洛陽的摻水貨強些。"
他刀尖挑起塊藥渣,"那孩子能撐到泰山?"
"王氣續命終究不是根治之法。"蔡琰仰頭飲儘殘酒,喉間灼燒感壓住了歎息,
"但張太守說,隻要華先生見到瘢痕蔓延的紋路......"
江風突然暴烈,老陳的刀鞘重重頓在甲板。二十步外的陰影裡,蒯氏暗探的屍首正隨浪濤起伏,頸間刀口整齊得像是尺子量出來的。
"當年在洛陽,展小子肋骨斷了三根還要背你過火場。"老陳突然嗤笑,疤臉在月光下猙獰如石刻,"如今倒學會瞞著他逞英雄了?"
蔡琰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琴弦。商弦嗡鳴聲裡,她清晰看見老陳甲胄下未愈的箭傷,一路歸途,血雨腥風,蔡瑁的毒箭穿過了肩胛骨,漢子一聲沒吭,妄圖硬扛過去。
"陳叔不也沒告訴展昭,你在雲夢澤備了百名死士?"她忽然拽過老陳的護腕,藥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醉仙樓的廚子可不會往鱸魚腹中塞硫磺。"
兩人對視片刻,突然同時大笑。驚飛了棲在帆索上的夜梟,也驚醒了艙底淺眠的關平。少年將軍的玄甲撞開艙門時,青龍刀氣已掃過整片甲板。
"無事。"蔡琰抬手按住刀背,音波震散了凝滯的殺氣,"陳掌櫃在說青州的舊事。"
關平困惑地眨了眨眼。他分明看見老陳的刀剛剛出鞘三寸,甲板縫隙還凝著未乾的血珠,但蔡先生溫軟的笑意裡,連江風都變得輕柔起來。
"少將軍去盯著了望台吧。"老陳反手將酒囊塞給關平,"聽說周泰的船隊離咱們不足三十裡,東吳的狗鼻子靈得很。"
少年撓著頭走遠後,蔡琰忽然拽過老陳的袖口。
暗紋織錦下藏著道陳年刀疤,正是洛陽突圍那夜為護她挨的:"陳叔的"醉生夢死"裡,到底摻了多少燃血丹藥?"
"夠放倒十頭幽州烈馬。"老陳滿不在乎地撕開肩甲,潰爛的傷口裡露出森森白骨,"總不能讓那小子發現,他陳爺爺連握刀的手都在抖。"
蔡琰的琴匣迸出七根銀針。焦尾琴的徵弦纏住老陳腕脈時,張仲景特製的解毒散已順著音波滲入經脈:"您當年護送父親出城時,可沒這般不要命。"
"那會兒蔡中郎還能揮著戒尺揍展昭呢。"老陳疼得齜牙咧嘴,眼神卻透出懷念,
"哪像現在,整天抱著《樂經》在藏書閣打盹,被那幫小崽子畫了花臉都不知。"
江濤聲忽然弱了下去。蔡琰望著桅杆上漸漸亮起的天光,忽然輕聲道:"陳叔覺得,我們還能回洛陽看牡丹嗎?"
"牡丹算個屁!"老陳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狼頭刺青,
"等主公平了中原,老子要帶你們去雁門關外喝最烈的酒,騎最野的馬,聽說呂布那廝在長城外墾出萬畝花田,比洛陽的破園子氣派百倍!"
蔡琰的琴音突然活潑起來。角弦挑起宮調,竟將關平枯燥的巡夜腳步聲譜成了《采薇》的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