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泰山書院的重簷時,展昭的皂靴踏碎了階前一片梧桐葉。
他駐足望著廊下新掛的茜紗燈籠,燈麵繪著的並蒂蓮被秋風吹得微微鼓起,倒像昭姬昨日嗔怪時抿起的唇。
那抹朱色在暮色中忽明忽暗,恍惚間竟與八年前洛陽城破時,他們策馬奔逃時掠過的火海重疊。
"夫君又在數簷角的冰裂紋?"
蔡昭姬的聲音自花窗後傳來,帶著墨錠研磨的沙沙輕響。
展昭推門的手頓了頓,青鱗劍穗纏住了門環上的鎏金螭紋,這是墨家上月新製的"千機鎖",說是防刺客,倒把他這主人攔在外頭。
銅環上暗藏的倒刺勾住錦穗,去年此時,兩人為試機關鳶被困密室整夜,昭姬拿簪子挑開第九重鎖芯時,鬢發散亂卻眸光灼灼。
燭光漏出門縫的刹那,展昭嗅到了熟悉的沉水香。這香原是他從交州帶回的聘禮,如今混著血腥與硝石味,竟顯出幾分肅殺。
蔡昭姬綰著墮馬髻斜倚憑幾,案頭攤開的《益州風物誌》上擱著半塊咬出牙印的桂花糕,碎屑沾在"劍閣棧道"的插畫旁,倒似落了場金雪。
她總愛這般,將吃食與密函混在一處,說是"以煙火氣鎮魑魅魍魎",卻不知展昭每見那牙印,便想起她幼時被蔡邕罰抄《禮記》,賭氣啃斷狼毫筆的舊事。
"吳家送來的密匣擱在博古架第三格。"
她頭也不抬,筆尖在宣紙上勾出鋒利的撇捺,"張鬆的降書用五倍子水寫過,需用麒麟竭熏烤。"
展昭解劍的手僵在半空。
劍閣棧道圖上的牙印忽地刺眼起來,他應承過絕不讓昭姬沾手暗閣的醃臢事。
"是去漢中還是陰平道?"
蔡昭姬忽地擱筆,腕間詩簡簪撞得硯台"叮"的一聲,
"諸葛先生午後差人送來兩副護心鏡,玄鐵打的,說是能防蠱蟲。"
展昭望著她袖口暈染的墨痕,忽然想起大婚那夜。
紅燭映著她謄錄《女誡》的側臉,筆鋒卻把"柔順"二字寫得劍氣縱橫。此刻那節皓腕上還沾著為阿鬥縫製繈褓的絲線,青碧色襯得未愈的針眼愈發明顯。
"一年內回來。"
他伸手去拂她鬢角碎發,指尖卻觸到冰涼——原是支新打的累絲鳳釵,翅羽上綴著的東珠晃得人心顫,
"這次走的是米倉山官道,沿途二十七處驛站都換了我們的人,你知道的,去益州,玄德公最合適。"
蔡昭姬突然攥住他的護腕。銅獸吞口硌得掌心發紅,暗格裡滑出的袖箭圖譜散了一地。
她目光掃過"諸葛連弩改良圖"上的朱批,忽地輕笑:"上回你說要教妾身百鳥朝鳳槍法,結果在演武場被孟起將軍追著砍了三裡地。"
窗外傳來墨家機關鳶的振翅聲,驚得瓦當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
展昭反手扣住她指尖,文氣自交握處流轉,將滿地圖紙掀成紛飛的蝶。一張泛黃的蜀絹飄落案頭,露出孫權私印的邊角,那是上月江東商隊"誤送"來的《江防圖》。
"這次不同。"展昭的拇指按上她掌心薄繭,那是常年握筆磨出的勳痕,
"主公要借司馬懿的棋局,把益州士族的退路逼到明麵上,吳家已經準備好撤出成都了,我們也得做出樣子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