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僅餘十根繩索,宛如絞索般懸垂在昏暗的劇場中央,預示著這場遊戲將在五回合內落下帷幕。場內的空氣凝重如鐵,包裹著四名挑戰者的身影。然而,隔著劇場那烏黑如墨的玻璃帷幕,塞倫城的大人物們卻端著鎏金酒杯,斜倚在絲絨座椅上,臉上流露出幾分不耐。他們的目光穿過玻璃,落在場中,卻並非因為緊張,而是因為這場遊戲至今未曾染上一絲血腥之氣——這正是他們煩躁的根源。
這些權貴大多將賭注押在簡清一隊。離雲螭的名聲在整個遊戲屋中如雷貫耳,其勝率高得令人咋舌,而簡清因浴場縱火案早已聲名狼藉,成了這些高高在上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相比之下,竹羊與寅生這對組合默默無聞,宛如無人問津的陰影。押注他們的人寥寥無幾,且多半是將金幣視作塵土的豪客。他們不在乎輸贏,隻求一出好戲,一場足以讓他們的酒杯因興奮而顫抖的血腥盛宴。
“你也押了那兩人,對吧?”索隆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戲謔。他斜倚在玻璃帷幕旁的陰影中,手中的酒杯在燭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微芒。
藍雨微微頷首,目光卻未從場中移開。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柄磨得發亮的匕首柄,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疲憊:“我還借了他們一筆錢。說實話,我自己也身無分文了。若非塞壬大人盛情相邀,我絕不會踏足這種地方。”
索隆輕笑一聲:“你似乎並不喜歡這賭局?”
“我厭惡這種被運氣擺布的遊戲。”藍雨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像是冰原上驟起的風雪。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那個命運轉折的夜晚——博士推門而入,寒風如刀般割裂了他的過去。那一刻,他的人生被徹底改寫。他並不憎恨冰原狼族的使命,那是他血脈中流淌的榮光。作為一個心懷冒險之魂的少年,他甚至欣然接受了這一切。然而,他所厭惡的,是那戲弄冰原狼族的命運,是那由操偶師家族釋放的邪惡力量,如無形的絲線,將他們牢牢纏縛。
鎮壓冰夷殘骸是他們的使命,可這使命究竟從何而來?在神廟的幽暗深處,他曾凝視那段冰封的曆史,目睹寅虎與辰龍在毀天滅地的戰鬥中將冰夷碾為齏粉。然而,答案卻如鏡花水月,始終不可觸及。或許,寅虎與辰龍當初隻是隨意指向幾片土地——北溟島、南極冰原、西嵐高地、龍石大洲——卻讓這些土地上的生靈自此被神諭所困,背負無儘災厄。
從北溟島到平琴島,這一路上,藍雨預演過許多次見到虎落的場景,在這些場景中,他無一例外地都開口質問他當年之事。可是看到虎落的那一刻,質詢地聲音卻如鯁在喉,無法說出——一個無過往記憶的孩子,卻遭受著過去的追殺。
說來有些諷刺,寅虎對待冰夷的手段——將其身軀封印在四個地方,可誰能想到這樣的手段最後又落在了寅虎自身,讓其一分為二。誰知這又不是一個因果循環呢。
“真遺憾。”索隆輕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瓊漿蕩漾,釋放出馥鬱的香氣,像是盛夏花海的歎息。他凝視著藍雨,“你還記得長生花嗎?”
藍雨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是狼國的國花,記憶中鮮紅如血的花瓣在北溟島的荒野中迎風怒放。他仍能憶起太空電梯殘骸墜落時的熾熱狂潮,烈焰吞噬了成片的長生花,化作灰燼隨風而逝。然而,他堅信,長生花定會再度綻放於那片焦土,因為它們是如此頑強,宛如不屈的靈魂。
“春末時節,長生花會結出帶翼的種子。”索隆的聲音清麗而悠遠,像是吟誦一首古老的挽歌,“它們隨季風飄向遠方,有的墜於冰原,有的埋於高山,有的沉入深海。少數幸運兒會在來年春天紮根,綻放出新的花朵。而大多數種子,終將化作塵土,了無痕跡。你說,那些成功的種子,是因為努力讓自己的翅膀更強壯嗎?”
藍雨聽懂了索隆的言外之意。在無常的狂風中,每顆種子的掙紮都顯得如此渺小。然而,他並不認同這宿命般的論調。他抬起頭,目光如刀,直視索隆:“我們不是植物。”
“命運也不隻是一陣風。”索隆仰頭飲儘杯中之酒,喉結微微滾動。他轉過身,繼續凝視劇場中的四人。
命運也不隻是一陣風……藍雨默念著這句話,思緒再次如潮水般翻湧。這一路走來,他始終無法看透索隆。這個靈與肉分離的人,王的靈魂藏在後的軀殼中,仿佛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藍雨隻知道,索隆的終極目標是複國,可他卻在塞倫城逗留太久,遲遲未動身前往千嶽島。他究竟在等待什麼?又在籌謀什麼?
劇場內的繩索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顫動,宛如命運的絲線,懸於那四人頭頂。藍雨的手指緩緩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穿過玻璃,落在場中。在他們聊天的這功夫,又已經過去了兩輪。第八輪比賽中,離雲螭順時針旋轉外圈,寅生剪斷8號繩子,竹羊逆時針旋轉內圈,簡清剪斷7號繩子,這使得外圈的兩個木偶人都掉落了;第九輪比賽中,離雲螭順時針旋轉內圈,寅生剪斷22號繩子,竹羊逆時針旋轉內圈,簡清剪斷11號繩子,導致內圈的普通木偶人也掉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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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上竟然隻剩下了離雲螭、竹羊和紅色木偶人。
而舞台上,六根繩索——12、14、16、17、18、21——如殘破的琴弦,訴說著終焉的臨近。場外的權貴們屏息凝神,酒杯懸於唇邊,眼中燃起狂熱的光芒。遊戲已進入最終的高潮,宛如風暴席卷前的死寂。
離雲螭身居高處,洞悉全局。在他看來,勝利已如囊中之物——第七輪,簡清剪斷的那根“無用”之索,實則暗藏玄機。那是簡清為自己謀求的安全位,確保自身前後皆無墜落之險。餘下的棋局,不過是如何將紅色木偶人推離安全位,逼其殞地。然而,兩輪激戰下來,離雲螭也窺見了竹羊的異樣舉動——此人似有意將自身置於險境,卻始終護著紅色木偶人,令其穩居安全位。這便是簡清遲遲未下殺手的緣由:他不願以一條人命換取勝利的榮光。若簡清不動手,唯有寅生,有可能揮下這致命一擊。
竹羊此刻正處在c3位置,那是一處可被剪斷的死地。隻要離雲螭不挪動竹羊之位,寅生便有可能剪斷這根繩子。於是,離雲螭悠然挪動外圈,周圍皆是安全位,無論如何挪移,他都不會有任何危險,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
然而,簡清凝視這一幕,眉頭緊鎖,眼中掠過一絲陰霾。離雲螭以為他欲借寅生之手取勝,實則誤矣。簡清的目光掃過場中殘存的六根繩索,思緒如電。17號繩索,連接著c3,這是終結此局的關鍵。隻要紅色木偶人轉動到c3的位置上,自己剪斷17號繩子,這個遊戲便可以結束了。沒人受傷,自己還能拿到一大筆錢帶著大家去往龍之國。
可竹羊卻執意守於c3,看來他也已經洞悉遊戲的邏輯。這分明是在逼他下殺手,以命博金。簡清的拳頭緊握,指節泛白,胸中似有烈焰焚燒。他不識竹羊,即便此人與寅生同隊,亦不足以斷其善惡。即便是惡人,他又有何權,在這殘酷的劇場中,剝奪一條性命?不,他絕不會如此,亦不忍見竹羊殞於寅生之手。可對方為何執著於用自己的性命檢驗他的意念?
而寅生此時已經拿著剪刀在挑選繩子了。竹羊會有六分之一的概率命喪寅生手中。寅生在幾根繩子間來回走動,好巧不巧,停在了17號繩子麵前。
“等等!”簡清製止道。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他。
“剪斷這個繩子,那家夥會掉下來,遊戲就結束了。”簡清看著寅生的眼睛說道,“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呢?萬一是,剪斷這個繩子,紅色木偶人掉下去,我賺得盆滿缽滿呢?”寅生的剪刀夾在17號繩子上,隻要稍稍一用力,繩子就會被切斷。
簡清伸出了胳膊,“這是真的。”
這下寅生反而遲疑了一下,然後才將手指搭在簡清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