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隨口吟的是一首詠梅詩。
文人好梅,詠梅名篇亦不在少數,其中林逋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王安石的“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及盧梅坡的“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為其中翹楚。
王棣此詩格調清新,語言明快,一反過去纏綿臆測,孤芳自賞的情調。
借物詠誌本就是詩之道,詠物亦即詠懷。
此詩算不得上乘,但勝在含意深刻、寓意深長。
稀稀落落地梅樹枝條歪歪斜斜地掛滿那潔白如玉的雪花,使得枝條上一朵又一朵的梅花花萼泛著斑斑點點的雪花在陽光照射下閃著晶瑩的光采。忽然有一朵梅花最先綻開放了,這使得想要在春天競吐芳香的種種百花都落在梅花的後麵了。
此時仍在深秋,冬未至,但若冬天近了,春天還會遠麼?
這首詩原是那個時空南宋文學家陳亮和辛棄疾數度唱和的愛國文人)所創作的一首五言律詩,應是與辛棄疾鵝湖之會以前作。鵝湖之會前五年陳亮被誣下大理寺獄,出獄後在致各方謝啟中一再提到“當路見憎”。作為南宋的愛國詞人,陳亮心係國家安危,一生為北伐金虜、恢複中原奔走呼號,屢遭迫害而矢誌不悔,始終保持著崇高的民族氣節。作者在詠梅,其實就是詠懷,此詩是陳亮的借物詠誌之作。
王棣拋出此詩,既展現了“急才”,坐實了才高八鬥、七步成詩之能,又表達了政治主張。
這樣的詩,出自朝堂大臣之手並不合適,畢竟時下宋、遼處於和平休戰的穩定性,任何刺激局勢的言論都是不合時宜的,但出於弱冠少年卻是無妨。
少年若無熱血激情,那才是真正可怕之事。
更何況,其祖父王安石一生憂國憂民,是強硬的主戰派,有憤慨激昂之語:“今乃稱契丹母為叔祖母,稱契丹為叔父,更歲與數十萬錢帛,此乃臣之所恥!”
王安石稱“內諸夏而外夷狄“的政治秩序是“天地之常理“。他斥責主和派的遼夏不可戰勝論為荒謬,認為“古代之所以對付夷狄沒有上策,是因為那些夷狄都生活在極其偏遠的地方,如匈奴之地,並不適宜漢人居住,因此中原難以控製和管理,而今天的西夏所占據的靈夏、河西兩路都是漢唐故地,與大宋核心地區相接,本應不難攻取,如果把這些中原腹心之地當成夷狄的地盤而舍棄,難道就不想想百年之後,子孫們會遭到怎樣的威脅?“
他堅持“四夷皆衰弱“觀。王安石曾多次對此進行闡述,他認為,當今宋朝人口眾多,土地廣大,內部沒有隱患,秦漢以來,曆代王朝的人口都沒有宋朝多,耕地麵積也不如宋朝大,經濟都比不上宋朝繁榮。這種情況下,宋朝實在沒有理由對付不了周邊的夷狄。並且遼國國主昏庸,內亂不斷,西夏軍戰鬥力很弱,宋軍隻要有精銳一兩萬人,足以戰勝西夏;隻要宋朝改革內政,充實軍力,兵精糧足,即可討滅遼夏。
乃祖如是,王棣若反其道而行之,即便有理有據,也是不肖子孫,更是不孝子孫。百事孝為先,親情大過天。
是以,他束手而得詩,既顯才氣,且彰風骨,更表恭孝,一舉而三得。
但這落在旁人眼中,著實備受打擊。
曹植七步而成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溫庭筠“才思豔麗,工於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所以時人稱為“溫八叉”。
王三郎卻是未移一步,束手立得,難道稱為“王不動”?抑或“王束手”?
“七步八叉”,總不如“束手不動”牛叉。
很顯然,王棣的這首詠梅詩是有寓意的,所謂“百花皆後春”、“不怕雪埋藏”當然是指大宋雖然被遼國壓製多年,但一直都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更是韜光養晦、厲兵秣馬,他日定會一雪前恥。
大宋之敵在何處,西邊是,北方亦是。
他既當著契丹人之麵吟哦此詩,那自然是說與遼國聽。
蕭索那幾個是武夫,聽不出其中寓意,那明麗少女卻是明白的,蹙了蹙眉,道:“遼宋既以兄弟為約,難道不應拋卻嫌隙、倒載乾戈麼?海不揚波、千裡同風豈不更好?”
“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雲……”王棣淡淡的說:“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有七情六欲,有思想於腦,有記憶在心。遺忘,是不負責任的逃避。是以,不忘初心,不悖初衷,謹守本心本願方是為人之道。”
他淡淡一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說的好,自當如此。”石壁後轉出數人,宗澤拊掌叫好,陳兟、唐翊並另外三人也是隨聲附和。
契丹少女皺了皺鼻,目光落在王棣身上,隻當餘者是空氣:“兩國之間若一味地記仇記怨、妄動乾戈,受苦受難的隻是黎民百姓。化乾戈為玉帛,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方是德之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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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女明明是契丹人,卻非止說得一口流利中原漢話,且能引經據典,顯然讀過不少關於經史子集之書,自非尋常遼人。
此時的遼國皇帝耶律洪基,小名查剌,不僅精通音律,而且擅長書法、繪畫、詩賦,經常與漢族文臣以文會友。不僅如此,皇後蕭觀音也是位馳名中外的大才女,對詩詞歌賦、音律書畫等無不精通,曾寫出過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以故被耶律洪基稱為“女中才子”。皇帝、皇後都是中原文化的擁躉,臣民們的效仿便可想而知。
王棣攤攤手:“這樣,你回中京大定後問問你們耶律查剌皇帝,就說宋國人要求你們歸還燕雲十六州,問問他同不同意?”
遼國的皇帝並不像中原的皇帝那樣喜歡待在固定的國都裡,而是喜歡四處出巡打獵。這種習慣後來演變成了遼國皇帝以打獵為理由視察各地的固定製度,稱“四時捺缽”製度。為了滿足遼國皇帝隨時出行的習慣,遼國營建了五個都城,這就是“遼五京”: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南京析津府和西京雲中府。
需要說明的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年建國時,遼國的國都是上京臨潢府。遼太宗耶律德光攻滅後晉,把“大契丹國”改為“大遼國”,在汴京開封)登基,汴京短暫做了四個月國都,後來又是上京臨潢府。遼聖祖耶律隆緒時,蕭太後攝政,遼國遷都“中京大定府”。此後,中京大定府一直是遼國國都。
“今日無暇,吾改日再登門拜訪……”契丹少女見過來“進士牆”許願的士子舉人越來越多,一時半會是與王棣說不清了,在扈隨的簇擁下款款離開,臨走時說:“王三郎,吾名……蕭羽飛。”
蕭姓乃契丹大姓,“羽飛”多半是出自《詩經國風邶風燕燕》中的“燕燕於飛,差池其羽”,這契丹少女有一顆華夏之心哪。
王棣又想起在江寧認識的那對西夏兄妹,妹妹喚作“梁於飛”,名字源出《詩經大雅卷阿》中的“鳳凰於飛,劌劌其羽”。
想來不管是“梁於飛”和“蕭羽飛”都不是這二位的本名,不過遼、夏之人愛給自己取個漢名,就好似後世某棒子國國民的身份證上都有中文姓名。
梁氏乃西夏國大閥,大、小梁後把持朝政廿餘載,梁乞逋權勢極盛,弟、侄皆手握重兵。今年五月,便是這梁乞逋上表宋朝請求廢除蘭州的質孤、勝如二堡。六月,乞逋請廢二堡被宋拒絕,就派兵將二堡攻占後毀棄。十月,勝如巡檢守義領兵修葺被毀的城門,修好後,梁乞逋又派兵將之焚毀。
蕭氏亦是遼之重族。契丹部族,本無姓氏。惟各以所居地名呼之。婚嫁不居地裡。遼太祖稱帝,尊祖母曰太皇太後,母曰皇太後,嬪曰皇後……後族唯乙室、撥裡氏,而世任其國事。太祖慕漢高皇帝,故耶律兼稱劉氏,以乙室、撥裡氏比蕭相國,遂為蕭氏。除了遼世宗耶律阮封漢人甄氏為皇後外,遼國皇後皆為蕭氏。是以,遼朝的蕭姓為後族,皆是皇親國戚。宰相、王侯、駙馬、大臣等等都是姓蕭或者姓耶律,二氏共治遼國。嗯,某武俠小說中,蕭大俠還做了南院大王。
那蕭羽飛身具皇貴氣度,卻不曉是哪位遼國重臣之女?
說來奇怪,蕭羽飛言行舉止可用“溫文爾雅”、“知書達禮”來形容,卻仍是氣場強大,仿佛自帶光環。她一離開,那種極具壓迫性的不適感方散去。
蘇小妹與王末、李清照幾個小娘子則是“哼”了一聲,同仇敵愾——像蕭羽飛這樣的女子,容貌俏麗,氣度卓絕,絕對是女子公敵啊。瞧瞧蘇過、王桐他們不敢正視又暗暗窺視的樣子,丟人哪。嗯,還是三郎正派,目不斜視,坦坦蕩蕩。
王棣當然愛看美女,養眼哪,不過前世見過太多,環肥燕瘦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嘍。
他的注意力倒是在與宗澤同行的另外那三人身上,分彆是馬涓、朱諤、張堅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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