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老鴇一聽,人都傻了。
她盯著李玄戈,仿佛額角上生出了一對犄角,“梗王殿下,您說要……嗩呐?!”
“是啊!”
李玄戈的虎牙在燭火下反著光。“怎的?琉璃閣的規矩裡……死人聽不得響兒?”
全場一下子鴉雀無聲,連簷角懸著的紅綢都僵在了半空……
奶奶的!
嗩呐一響,不是抬棺上梁,便是寡婦哭喪!
這廝竟要在脂粉堆裡吹喪曲不成?
怕不是被驢蹄子踹了腦殼!
魚幼薇人也都懵了。
她一直覺得李玄戈應該會憋出什麼大招才對,結果……
有驚沒喜!
說好的喜樂呢?
一旁的千戶都抹了一把冷汗:“完了……殿下的宴席,怕是吃不成了……”
台下的李懷安原本憤怒的心情徹底煙消雲散,反而多了一絲玩味。
原以為這一個廢物大放厥詞,會藏著什麼驚世的琴譜,誰知居然要用嗩呐那種東西……
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他輕搖折扇:“八弟這是要提前演練大婚?”
“六哥!”
李玄戈袖口往上一擼,“您的曲子送人上路,弟弟的調子給人還陽!”
台下一片死寂。
這廝莫不是真的瘋了?
老鴇哆嗦著擦了擦額角的汗,賠笑道:“殿下……這、這琉璃閣是風月地,您吹嗩呐,姑娘們的腰怕是扭不動啊……”
“扭不動?”
李玄戈不由一挑眉,“本王打上兩巴掌,彆說扭腰,就是棺材板都能給你蹦穿了!”
老鴇:“……”
她感覺臉上的腫脹一片火辣辣地疼……
李懷安回過神來,展開了扇骨:“既然老八想送諸位一程,何不成全?”
老鴇一聽六皇子開口,便一揮帕子。
“來人,上嗩呐!”
很快。
嗩呐被人呈上。
等李玄戈握住時,頓感入手冰涼。
他摩挲著斑駁的紋路,思緒忽地飄回前世——
那夜暴雨傾盆,他拎著嗩呐立在劈腿女友的宿舍樓下,一曲《大出殯》吹得整棟樓聲控燈狂閃……
以至於。
宿管大媽拎著掃帚追出三裡地,自此成為校園神話。
著實令人懷念!
“咳!”
他清了清嗓子,衝台下挑眉憨笑,“一曲《安和橋》給大家助助興,諸位備好帕子,彆哭濕了衣裳,因為它一響,連路邊的野狗都會有……遺憾啊!”
“放屁!”
“本世子才不會哭!”
“哪來的瘋人,竟咒爺哭喪???”
……
罵聲未落。
嗩呐已抵上李玄戈的唇畔。
“嗚——”
嘹亮的嗩呐聲,一下子驚破了天地!
緊接著。
一曲氣勢浩蕩的曲調猛然蕩開,直擊每一個人的靈魂,震顫著他們的心臟,讓所有人頭皮發麻,臉露驚呆。
可下一秒。
那曲調猛然一個拐彎,化為了一曲悠揚連綿的悲歌,讓每一顆被震撼中的心靈狠狠觸動了一下。
以至於。
無數人內心中,那一段深藏的過往,回憶,遺憾,都被無情扯了出來……
頓時。
有人瞳孔驟縮,杯中酒潑濕了前襟。
有人喉結滾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更有人恍惚見故人掀簾而入,青衫依舊,笑喚“兒啊”……
空氣中彌漫著一抹悲痛,不甘,淒涼。
當曲終時。
簷角的銅鈴仍在嗡鳴。
滿座權貴如泥塑木雕,唯聞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我的翠娘啊!”
一聲號啕撕裂死寂,錦衣公子突然捶胸頓足,“當年若肯舍了祖產,你何至於投了護城河啊!!!”
“爹!兒子明日就辭了這勞什子官,回家給您侍疾!”紫袍官員以袖掩麵,哭得涕淚橫流。
醉漢抱著柱子猛蹭,酒氣混著淚臭熏得龜公直翻白眼:“花魁如煙的繡鞋……嗝!比我家那母夜叉溫柔多了嗚嗚嗚……”
簷外炸響一片驚雷,暴雨傾盆而下,卻澆不滅滿樓嗚咽……
魚幼薇怔怔望著台上的李玄戈,手指無意識絞緊了襦裙上的梅花暗紋。
一滴淚猝然砸落,在裙裾洇開深色水痕——
她竟不知,嗩呐能吹出這樣剜心刺骨的調子。
曲聲裡裹著風沙,卷著錦鯉池的銀杏,最後凝成太液池底沉了不知多少年的月光。
她以為早已遺忘的舊事,竟被這混不吝的王八羔子生生剖了出來……
七歲那年被父親關在祠堂抄《女誡》,她將眼淚一滴不漏地咽進肚裡。
及笄宴上被玄鐵軍將領當眾調侃“首輔千金當配二殿下”,她笑著敬酒卻在袖中掐爛掌心。
可此刻……
“啪嗒。”
一滴溫熱的淚砸在肚兜上,暈開一朵梅花。
“見鬼……”
她慌亂地以廣袖遮麵,卻瞥見銅鏡中自己泛紅的眼尾,活像被辣椒粉醃過的兔兒爺……
更可恨的是。
她恍惚見李玄戈叼著嗩呐衝她眨眼,痞笑裡混著三分她讀不懂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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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李懷安手中的折扇驟然斷裂,扇骨刺破掌心,鮮血順著月白袖口蜿蜒而下。
他自幼在姑蘇城頭聽慣倭寇的哀嚎,自以為早已練就鐵石心腸。
可方才那曲嗩呐,竟讓他想起第一次執劍殺人時,那倭童死前攥著他袍角喊的阿娘……
“好一個《安和橋》!”
李懷安喉間滾出一聲輕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八弟這是要把江南的孤墳野鬼都招來帝京???”
李玄戈反手將嗩呐拋給龜公,躥下戲台:“六哥的《廣陵散》殺氣太重,弟弟這是給您驅驅晦氣呐!”
他路過白袍衛,瞥了一眼他們的盔甲。
“省得這群活閻羅夜半撞邪,到處殺人!”
眼睛紅紅的千戶一個沒忍住,憋笑憋出了一陣鵝叫。
論缺德……
他家主子堪稱大乾第一毒筍!
“琴藝比試……”
魚幼薇倏地起身,廣袖拂過淚痕未乾的俏臉,在所有人屏息凝神時綻出梨渦淺笑,“梗王殿下贏了!”
四周死寂,無人反對!
李懷安垂眸盯著掌心血跡,溫潤嗓音裹著冰碴砸來:“幼薇判得草率了。”
他抬手指向簷角銅鈴。
“《廣陵散》奏罷,銅鈴共振九十九響,暗合佛門極數,而八弟的嗩呐……”
“六哥這就外行了!”
李玄戈停在魚幼薇的身旁,牽著她的小手打斷了李懷安,“弟弟這曲《安和橋》,震碎的是人心裡的肮臟!”
他猛然轉頭盯著李懷安,笑得比嗩呐還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