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座鐘“當啷當啷”敲了九下,康家堂屋裡的氣氛卻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皮素芬斜倚在褪色的藤椅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滬牌手表——那是康小夏托了七八個關係才弄到票買來的。
“素芬啊,小夏不是這樣的人,你可彆誤會啊,我好好說說她。”康母堆著笑,眼角的皺紋裡藏滿討好。
這話要是傳出去,家裡的臉都丟乾淨了。
她扭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康小夏,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
“康小夏,你能不能省點心,你非得看著這個家的日子過不下去?給你嫂子道歉,把你的這條圍巾當成賠禮給她。”
還沒等康小夏開口,康大春已經拍著桌子怒吼起來,桌上的搪瓷缸子撞擊桌麵,發出嗡嗡的聲響。
“康小夏,你怎麼越來越自私了?你能不能不要隻想著自己,為這個家,也為我這個哥想一想?”
康母又苦口婆心地說:“你哥說得對,你得多為家裡想想,家裡不容易。”
康小夏看著康大春和康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氣極反笑。
“你們做夢!”康小夏的聲音,比外麵淩冽的寒風還要凍人。
康大春黑了臉。
“康小夏,你真是被我們慣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我不收拾你。”康大春說著就是一巴掌扇在康小夏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屋裡徹底安靜了。
康小夏捂著臉看著康大春。
“你打我?康大春。”
康大春這一巴掌打下去的時候,其實就後悔了。
可打都打了,又聽到康小夏不叫哥,直接叫他的名字,康大春惱羞成怒。
康大春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顫,惱羞成怒讓他梗著脖子吼。
“我是你哥,打你怎麼了?誰讓你不懂事?”
“我不懂事?”康小夏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哭腔,“康大春,你比我大四歲,可從小都是我照顧你,你照顧過我一次嗎?你衣服是我洗的,你洗臉水是我倒的,你吃的飯是我做的。就算你結婚了,你們兩口子的衣服也是我洗的,甚至,你們花的錢也是我掙的。”
康大春聽到康小夏這麼直白的話,不以為恥,隻是覺得更加羞赧。
“你要是覺得,這個家裡虧待了你,就滾。”康大春咬牙切齒的道
“小夏啊,你彆鬨了,明天就去廠裡辦手續,把工作給你嫂子,還有這條絲巾也給你嫂子。”康母壓低聲音求康小夏。
康小夏冷冰冰的看著康母:“我這條命要不要也給她?”
康母沒想到,康小夏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突然捂住心口後退兩步跌坐在藤椅上。
“康小夏,你非得要了我的命?你怎麼不想想,像你一樣的女娃子,誰家供上學?也就我們家……”
“媽!”康小夏打斷她的話:“真的是家裡供我上學?您要是忘了,我幫您回憶一下。”
“我們家裡條件不差,可我小學畢業之後,你就打算讓我放棄上學,我不同意,每天糊火柴盒賺學費,才能上學。”
“我從六歲開始,就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冬天的冷水刺骨,您說用熱水浪費柴火。”
“我靠自己得了現在的工作,你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要這個工作,你們憑什麼?”
康母枯枝般的手突然抓住女兒的手腕:“小夏,你嫂子懷上了,你要有小侄子了。化肥廠車間的活兒對孩子不好,算媽求你了行不?你就把工作讓給你嫂子。你要讓媽跪下來求你嗎?”
康小夏感覺有冰棱順著脊椎往下紮,疼得她站不住。
這些年的委屈湧上心頭。
家裡人對她並不好,她一直委屈自己,才能換來家裡人一個笑臉。
可外人看來,父母對她和哥哥一視同仁,廠裡不少女娃羨慕她有好父母。
可她自己知道,她對於這個家來說,隻有奉獻的價值。
她看向皮素芬,她輕輕摸著肚子,得意地看著他,顯然篤定她會把工作讓出來。
“明天我去找廠長,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了。”康大春不給康小夏拒絕的機會。
“你們敢強迫我,讓出工作,我就去舉報你們!”康小夏徹底失望,冷冰冰的說完,回到自己小屋子裡,從裡麵插上門。
皮素芬大哭大鬨:“大春你看,她要舉報我們,我肚子裡揣的可是你們老康家的娃,她當姑姑的不心疼就算了,還要舉報我!”
“她敢?她敢舉報我就打死她!”
康大春衝過去,朝著康小夏的臥室門踹了好幾腳,康小夏捂住耳朵。
但捂住耳朵之前,她聽到了康母冰冷而決絕的話。
“明天你們去廠裡辦手續,把康小夏這死丫頭鎖在屋裡,等事情辦好了,她也就不鬨了。”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康小夏臉上,她蜷縮在堆滿小床上,眼淚無聲地滑落。
第二天上午,廠長辦公室裡,薑海棠正對著胡廠長彙報外語培訓計劃。突然,外麵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小高,外麵發生了什麼事?”胡廠長摘下老花鏡,眉頭擰成個“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