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筆從指縫滑落時,林宇聽見1931年的蟬鳴與空調外機的嗡鳴聲重疊。
鬆煙墨香還縈繞在鼻尖,可掌心已經按在鋪著防塵布的修複台上。
那幅未完成的南宋山水畫靜靜躺在亞克力罩下,卷軸邊沿的包漿正泛著與閩越王陵帛畫相似的冷光。
"滴答。"
冷汗順著下巴墜在畫框玻璃上,倒映出修複室頂燈的光暈。
林宇盯著那圈漣漪,恍惚看見婉君旗袍上的水鑽正在光暈裡閃爍。
他下意識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牆角的檀木立櫃突然傳來細碎響動——某片漆皮剝落時帶起的塵埃,竟在空中拚湊出明朝畫師臨摹的《溪山行旅圖》。
"你終於醒了。"
清泉般的聲音從琉璃鎮紙後傳來。
那隻通體銀藍的靈蝶正在顯微鏡的目鏡上舒展翅膀,振翅時散落的鱗粉在日光燈下凝成細小的光柱。
林宇驚覺工作室四壁正在褪色,黴斑沿著牆角蜿蜒出與民國亭子間相同的篆文,而自己白大褂的衣擺正滲出三百年前的血跡。
"那不是血。"靈蝶翩然落在他顫抖的指尖,"是你輪回時沾染的業火。"
林宇觸電般縮回手。
玻璃展櫃突然發出細密的碎裂聲,北宋定窯白瓷碗的冰裂紋正在以詭異的速度蔓延。
他踉蹌後退時撞翻了工作台,明代宣德爐滾落在地的聲響,與南宋油燈碎裂的聲音完美重合。
"閩越公主用鴆酒毒殺兄長時,也是這樣清脆的聲響。"靈蝶的觸須輕點他汗濕的額頭,三百斤重的青銅編鐘忽然在虛空發出轟鳴,"你聞到鬆香了嗎?
那是你明朝焚燒畫稿時,混在墨汁裡的眼淚。"
林宇的脊背重重撞上保險櫃,金屬的涼意刺入骨髓。
櫃門密碼鎖自動旋轉起來,民國時期的紫檀妝奩從縫隙裡滲出茉莉發油的氣息。
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在鏡麵門板上分裂成無數殘像——戴金步搖的公主執劍時濺在眼角的血,醫師握著愛人枯手時顫抖的銀針,畫師在權貴門前燒毀的《寒江獨釣圖》。
"停下!"他嘶吼著扯開白大褂,胸口的胎記正在滲出血珠。
那枚狀如破碎玉玦的印記,此刻正與南宋瘟疫死者頸間的瘀痕如出一轍。
靈蝶突然俯衝進他的瞳孔。
時空的裂縫在虹膜深處綻開,林宇看見自己每一世臨終時的場景:閩越公主在敵軍破城時吞下的金印,醫師躍入藥爐時沸騰的湯藥,畫師用銀簪刺破的喉間血落在《千裡江山圖》摹本上。
無數個"我"在生死邊緣掙紮,指甲深深摳進不同朝代的土地,卻始終攥著同個執念。
"現在你明白了嗎?"靈蝶的聲音混著青銅器氧化的銅綠味,"七百年來你都在重複同樣的錯誤。"
林宇癱坐在滿地狼藉中。
防塵布上洇開的茶漬正勾勒出民國租界的地圖,而他的掌紋裡還嵌著婉君發間的桂花頭油。
當空調冷風掠過後頸時,他錯覺那是南宋愛人最後的吐息。
"每一世你都選擇抓住。"靈蝶停在他滲血的胎記上,翅膀拂過的瞬間,保險櫃裡的戰國玉璧突然沁出朱砂般的紅光,"用王權、醫術、藝術甚至愛情來錨定存在,可這些抓握反而讓你在輪回中越陷越深。"
修複室突然陷入絕對寂靜。
電子鐘的數字停止跳動,恒溫恒濕機的指示燈集體熄滅。
林宇聽見自己血管裡奔湧的聲響,那是比明代運河更古老的潮汐。
靈蝶振翅帶起的氣流中,他看見無數個自己被困在琥珀色的時光膠囊裡,每個都在徒勞地修補著注定破碎的東西。
"那些修複..."林宇的指尖擦過北宋瓷片鋒利的邊緣,新鮮的血珠滾落在顯微鏡載物台上,"閩越的帛畫,南宋的醫書,明朝的古畫,民國的婚書..."他突然笑出聲,血滴在瓷片上開出細小的曼陀羅,"原來我始終在修補自己的執念。"
靈蝶突然化作光屑消散。
當最後一點藍光滲進他胎記時,林宇看見修複室的水泥地上浮現出暗金色星圖。
北鬥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工作台上那支修複古籍的狼毫筆,而筆尖的紫毫不知何時已經變成雪白——就像婉君最後一夜的發梢。
窗外飄來二十一世紀的晨霧,裹挾著汽車尾氣的水汽湧進室內。
林宇忽然聞到三百年前鬆煙墨的氣息,混著今生亞麻籽油保養劑的味道。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溪山行旅圖》摹本時,他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用修複刀在防塵布上刻畫——那走勢與閩越骨甲文、南宋藥方箋、明朝花押印完全相同。
保險櫃深處傳來玉璧相擊的清音,靈蝶的聲音在青銅鏽味中再度響起:"你準備好鬆開那些攥了七百年的碎片了嗎?"
修複室的空氣突然泛起漣漪。
林宇望著滿地狼藉——明代宣德爐的銅綠正與南宋瓷片上的冰裂紋相互滲透,防塵布上的茶漬暈染出與戰國星圖相似的紋路。
他沾血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工作台邊緣,那裡有道明代畫師用刻刀留下的凹痕,此刻正滲出鬆煙墨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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