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山的雨，在寅時初刻停了。蔡佳軒背著王嘉馨踏入古刹時，簷角銅鈴正被山風吹得細碎作響，驚飛了梁上棲息的寒鴉。滿地落葉浸著雨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映得“攝山棲霞寺”的匾額斑駁如舊夢。
“施主可是從建康來？”
藏經閣前的老槐樹下，坐著個枯瘦老僧，袈裟補丁摞補丁，卻乾乾淨淨。他麵前擺著個粗陶茶盞，熱氣裡浮著片半枯的梅花瓣——正是蔡佳軒在寒潭畔見過的冬梅。
王嘉馨的指尖驟然收緊，腕間劍穗與老僧茶盞中的梅瓣產生共鳴，金絲輕輕震顫。蔡佳軒注意到，老僧腳邊放著半截殘碑，字跡風化難辨，唯“因果”二字清晰如昨，邊緣刻著的雲雷紋，竟與雄劍劍鞘上的紋路彆無二致。
“大師怎知我們來自建康？”蔡佳軒抱拳，目光掃過藏經閣破損的窗紙，裡麵隱約可見堆積的經卷，竟用寒門學子的素紗囊捆紮。
老僧抬頭，眼尾皺紋裡盛著月光：“貧僧在此枯坐三十年，見慣了世族車馬與寒門草鞋。”他望向王嘉馨染血的裙擺，“女施主腕間劍穗，可是琅琊王氏的九龍紋？貧僧當年，也曾見過類似的劍穗，係在顧氏女將的腰間。”
王嘉馨渾身一震，顧氏女將正是她的外祖母。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外祖母曾在棲霞山抗胡，戰後便再未歸府，原來竟圓寂在此。
“大師認得外祖母？”她掙紮著下地，雌劍劍柄在掌心磨出紅痕，“她留下的殘錦，可還在寺中？”
老僧搖頭，指尖劃過殘碑：“顧女將軍的劍穗，早已化作寺前的梅樹。”他望向山門外，追兵的燈籠光在霧中若隱若現，“施主可知，這殘碑原是天竺高僧所刻，說‘種因得果，如影隨形’，可貧僧看來，因果之外，尚有‘願力’。”
蔡佳軒扶著王嘉馨坐下，聽著追兵漸近的馬蹄聲，忽然發現殘碑背麵刻著半首偈語：“寒潭照影非本意，孤峰攬月是初心。”正是他與王嘉馨在寒潭、天闕峰悟劍時的心境。
“大師是說，”他握住王嘉馨冰涼的手，“即便世族布下天羅地網，我們的初心，便是破網的劍？”
老僧笑了，茶盞中梅瓣突然立起，指向藏經閣後的密道：“當年顧女將軍在此刻碑，便說‘寒門與世族，如劍之雌雄，本為一體’。施主看這梅瓣，落在寒潭是劍，落在孤峰是花，全在持劍人如何相看。”
王嘉馨忽然想起，母親顧氏曾說外祖母臨終前留下“劍穗連心，不分貴賤”的遺言。她解下腰間的水蒼玉佩，裂痕處竟與殘碑的缺口相合，碎片落在殘碑前，竟拚出“初心”二字。
“追兵到了。”老僧閉目，“貧僧能做的，唯有讓這三十年的霧，再濃些。”
山風驟起，古刹周圍的霧突然濃重如墨，追兵的燈籠光在霧中化作鬼火，繞著藏經閣打轉。蔡佳軒趁機背起王嘉馨，按梅瓣指引的方向，踏入密道。密道牆壁上，竟刻滿了顧氏抗胡的戰圖，每道刀痕都透著不屈的劍意。
“佳軒，”王嘉馨伏在他肩頭，聽著追兵的叫罵聲漸遠，“方才大師說‘願力’，是不是說，我們的心意，能改變因果？”
他點頭，劍穗掃過密道儘頭的石門，門應聲而開，露出外麵的竹林。月光穿過竹葉，在他眉間朱砂痣上投下碎影，像極了王嘉馨初次見他時，廣寒門的陽光。
古刹前，謝氏三長老的寒蟬劍劈碎霧障，卻見老槐樹下隻剩空茶盞，殘碑前的玉佩碎片泛著微光。“老禿驢！”他踢翻茶盞，卻見梅瓣落在殘碑上，竟組成“因果循環，初心不滅”八字，瞬間又被山風揉碎。
老僧在藏經閣後目送二人遠去，指尖撫過顧氏女將的劍穗化石：“當年你為抗胡斷劍，如今你外孫女為情破局，顧氏的劍，終究沒辜負寒門的血。”他望向天際，啟明星已現，“劉裕的大軍已過長江，這亂世的因果，該由持劍的人來改寫了。”
密道出口，蔡佳軒與王嘉馨在竹林稍歇。她望著他被雨水浸透的青衫，忽然想起初遇時他蹲在廣寒門撿簪花的模樣，那時的他，也是這樣不顧世家嘲笑，隻專注於她的目光。
“等這場雨停了，”她摸向他眉間的痣，“我們就北上，去看看外祖母說的北方星空。”
他輕笑，劍穗纏上她的手腕：“北方有胡笳，有風沙，可也有能讓劍穗自由舒展的天地。”他望向古刹方向，霧氣中傳來老僧的誦經聲，“方才在殘碑前，我忽然懂了，所謂輪回，不是前世今生，是我們每一次選擇，都在刻寫新的因果。”
王嘉馨點頭，解下金絲穗子為他包紮傷口，九龍紋與雲雷紋在月光下交纏，像極了殘碑上的“初心”二字。遠處傳來狼嚎，不是追兵，是山野間的自由之音。
是夜，古刹的殘碑在雨中悄然崩塌，露出內裡的新刻：“寒潭孤峰終相遇，劍穗連心破萬難。”老僧看著崩塌的碑石，笑歎一聲，化作梅花瓣融入泥土——他本就是顧氏女將的劍穗所化，守了三十年，終於等到了能讓劍穗重煥光彩的人。
黎明前最暗的時刻，蔡佳軒與王嘉馨踏上了北上的山路。王嘉馨回望棲霞山，古刹的飛簷已隱入霧中，唯有老僧的茶盞餘溫，還在她掌心縈繞。她知道，這一去，便是與世族的決裂，是寒門與貴女的生死相隨，而殘碑的因果，早已在他們執手的瞬間，寫下了新的篇章。
晨霧中的棲霞山，殘碑的碎塊被雨水衝刷，“初心”二字卻愈發清晰。蔡佳軒與王嘉馨的腳印在泥濘中延伸，劍穗上的水珠落在枯葉上，驚醒了沉睡的寒鴉。遠處建康城的鐘聲傳來，敲碎了司馬家最後的殘夢，卻敲不碎雙劍合璧的堅定。王嘉馨摸著腕間的劍穗，忽然發現，金絲上竟泛起了微光，那是寒潭與孤峰的呼應，是初心與願力的共鳴，在這亂世的清晨，悄然種下了一顆名為“永恒”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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