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心平氣靜的抄著書,毛筆與繁體字著實讓人抓狂。周晨一筆一劃認真的書寫,成果卻不如人意。蔡琰在一旁看著,目瞪口呆,世間居然還有如此難看的字。剛蒙學的蒙童,也不過如此。蔡琰看得一陣揪心,很想搶過筆來替他寫,或者破口大罵其蠢笨。但見其認真神色,又如吃黃連似的忍了,最後隻好遠遠躲開,眼不見心不煩。衛仲道見此字,著實不敢恭維,心中倒是樂了。這小師弟,詩做得不錯,身上還一股子書卷氣,即便粗衣短褐也遮擋不住。原以為是個忘了自己身世的讀書人。見其字,又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周晨寫會便乏,到底病尚未好,身體又弱。而且伏案書寫,周晨不適應。跪在案幾前,腳沒一會便麻了。隻是回想蔡邕神色,又咬牙堅持。因為周晨知道,像蔡邕這種大儒,求學之事,眼裡定不揉沙子。周晨若是不認真,定然會被趕出師門。每每寫到額頭見汗,手臂發酸,便停下來休息會,然後繼續奮鬥。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周晨終於完成三遍罰抄。彆說這麼勞累一番,出些汗,身體倒利爽許多。拿起書稿,便去尋蔡邕。
涼亭之中,蔡邕與盧植正在對弈,蔡琰兩口子在旁觀棋。當周晨到來時,棋局形勢已然明了,蔡邕舉棋不定,難以落子。最後喟然長歎,投子認負。
“子乾棋力愈發高漲,我有些望塵莫及了。”蔡邕感慨道。
“伯喈心不定,輸棋難免。”盧植回應道。
一時間,眾人陷入沉默,一同望向冬日的黃昏,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彌漫開來。蔡邕心中有事,凝視著殘陽,神色愈發凝重。
“聽說陛下已下令,天下在押囚犯罪行未判定者,可用細絹贖罪?”蔡邕問道。
“嗯,詔書上月末便已下發。”盧植點頭答道。
“此舉定會激起民怨,朝堂諸公,何不力諫?”蔡邕又問。
“伯喈久不在朝,不知朝中形勢。自中平年來,四方動亂不安,朝廷剿賊消耗甚巨。而年年征戰,朝廷稅賦年年減少,早入不敷出。開源節流,迫在眉睫。然節流牽扯甚巨,各方利益,難以顧及,實難實行。而十常侍西園賣官,所得甚巨,卻全入陛下私庫。不得已太尉崔烈才出諫言,以罪囚繳納贖金贖罪。”盧植解釋道。
“此無異於飲鴆止渴,況且崔烈身為太尉,怎會提此諫言?三公雖以太尉為首,但太尉理軍事,司徒理民事,司空理監察刑法。即使諫言贖囚,也理應由司空丁宮諫言才對。崔烈此舉,逾越規矩。”蔡邕皺眉說道。
“朝堂之上,拉幫結派,黨同伐異,早也不是一兩日了。大將軍何進,位在三公之上,天下兵權,皆在其手,而何進又仗著陛下寵信何皇後,愈加跋扈。上月,封賞何苗鎮壓滎陽賊暴動之功,其車騎將軍之封賞,竟未與太尉府商議。故而吾猜想,因此崔太尉才會提贖囚之議。畢竟司空丁宮,向來為大將軍馬首是瞻。如此一舉兩得,即可籌措軍費,亦可向大將軍示威,畢竟他太尉府也不是擺設。”盧植分析道。
“唉,如今天下大亂,朝堂諸公不思如何平定天下,卻猶在為自己之權勢地位而勾心鬥角。如此朝堂,如何能安定天下。”蔡邕歎息道。
“崔烈還好,隻是權勢欲甚,有些貪財,愛使些小手段。但大局麵前,還分得清輕重。而大將軍與十常侍之間的鬥爭,幾乎是水火不容。陛下尚在,還能壓得住。即使惡鬥,也逃不出陛下製衡之道。可如今陛下身體愈漸沉珂,真不知萬一有什麼不忍言之事發生……”盧植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然明了,隻是出於對尊者的避諱。
蔡邕也陷入沉默,談到朝局,兩位長者皆心情沉重。對時局變化,不覺樂觀。見兩位神色凝重,周晨心中暗歎。即使這些心懷天下的士大夫,也僅僅關心朝局變化,卻沒一人考慮過黎民百姓,到底想什麼,要什麼。聽說前兩年,司州便有人相食的情況。百姓活不下去,都人吃人了,能不造反麼?而那些刺史太守,卻還忙著貪腐斂財,然後出錢買更大的官。簡直就是官逼民反。天下要安定,最先便要安定百姓,這麼簡單的道理,朝堂諸公,卻沒一個看懂的。或許他們看得懂,不在乎罷了。但見他們憂心忡忡,周晨有意點撥,於是故意輕吟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兩位大儒聽了,均轉頭瞧著周晨,各有所思。周晨的觀點,如同在封閉的死胡同中,為他們開出一扇門,讓他們進入一個全新的視角。以前,他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於朝堂,集中於中間一點,通過中央來治理天下。現在突然出現另一個視角,將自己置身於百姓,周圍都是一群勞苦大眾,再望向中央,那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盧植有所領悟,從這個角度來看,以前自己雖也心係天下,卻忽略了百姓們真正關心之事。但要說如周晨這般觀點,一切圍繞百姓行事,卻也不敢苟同,況且周晨的觀點,在他看來本就有失偏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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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這觀點,卻有失偏頗。當年文景之治,民生安定,百姓富足,何以言興百姓苦?”盧植問道。
“這很好理解啊,國家興起,必大興土木,搜刮民脂民膏。像前秦之興起時,築長城,開馳道,造宮室,勞役繁重,百姓受苦。即使本朝,文景之後,武帝窮兵黷武,兵禍連結,雖打出強漢之風,百姓卻苦不堪言。最後晚年,不得不下罪己詔以安民心。興百姓如何不苦?”周晨解釋道。
“雖有強詞奪理之嫌,卻也不無道理。無塵既心係百姓,老夫為你舉薦如何?”盧植又說道。
“多謝師伯好意,不過無塵當初答應德仁商社東家,為其效命兩年,卻不好半途而廢。”周晨婉拒。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人家都和你撇清關係,不用你報恩,你又何必死守著當初的承諾。”盧植勸說道。
“人家要不要某報恩是一回事,某報不報是另外一回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兩年內,某定會為王家賺個天下第一樓。到時再請師伯為某舉薦一番,要求不高,一地縣令足矣。”周晨說道。
蔡邕照著周晨的頭就是兩下,笑罵道:“你這混賬東西,還要求不高,當天下是你家的呢。上來就敢要個縣令。雖然官職不高,但好歹也是個主政一方的百裡侯。有些人為官一輩子,都撈不到個縣令。沒有經官場曆練,如何能擔此重任。”
周晨抱著頭一陣委屈道:“您下手這麼重,非把某打傻不可,到時候賴上您。”
“滾”蔡邕笑罵。
“滾就滾。”周晨扔下他抄好的書,嘴裡嘀咕一句,縣令舉薦不了,到時候買一個。蔡邕氣得吹胡子瞪眼,暗自思忖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的答應,收下這麼個滿身銅臭的家夥。盧植在旁,看他們師徒笑罵,心中羨慕,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弟子,怎麼就沒一個如周晨這般的妙人。
“伯喈若是瞧不上無塵,不如讓給我如何?”盧植打趣道。
蔡邕一瞪眼,梗著脖子說道:“你那麼多弟子,乾嘛跟某搶這麼個憊賴的。死腦筋又不上進,滿身銅臭,掉錢眼裡了。”
蔡邕把周晨貶得一文不值,然而臉上卻帶著笑容。有這麼個平時能鬥鬥嘴,做事時一本正經的弟子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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