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傾盆,秦芊柏在咖啡廳中讀書,聽雨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與店內舒緩的音樂協奏。
店中很安靜,除了她之外沒有一個客人。女孩輕輕翻過書頁,不發出一點聲音,享受著這份雨中的寂靜。她側目時看到桌上的屏幕亮起,默默拿起手機。
「我是秦芊柏。」
電話另一頭的女生焦急地說著什麼,語速飛快,透著她從未聽過的焦慮。
「我知道了。」
她結束通訊,將書與零錢放在桌上,獨自走出門外。晦暗的天空下雨落如注,像是天空正在哭泣,用它的淚水將悲傷染向整座浮空之城。
秦芊柏獨自走向雨幕。她沒有帶傘,她不需要打傘,所有的水珠在靠近她身側時都化作了透明的冰碎,滑過衣衫掉落在地。她雙腿蹬地,一躍而起,化作一道在高樓與小巷間閃爍的幻影,在暴雨中留下一片透明的星。
·
又下雨了。
公孫策躺在床上,聆聽著窗外的雨聲。
他的床就在窗邊,夏日起來能聽到蟬鳴,冬日入睡前能看到夜幕下的積雪。他覺得離戶外近些沒什麼不好,方便接觸陽光與新鮮空氣。
可是萬事都有利有弊,世上不光有晴天,還有陰雨。公孫策最討厭雨天,那會讓他想起陰沉的往事,想起剛來蒼穹之都的時候,那些戰鬥,爭搶,與小巷裡的哭泣。
以往每到雨天時他都會從床上爬起,走去書桌前給自己找些事情打發時間,直到暴雨終歇,雨過天晴。公孫策看著晴朗的天空發出微笑,心想陰霾總會過去,日子一定會變好。他在陽光下閉目養神,暢想著自己某一天會去何處旅行,將遇到一場多麼精彩的邂後,而後在美好的幻想中進入夢鄉,等待著在晴天下的蘇醒。
可今天他睡不著,他做不了夢,他無法控製自己轉移注意力。他好像被自己的能力控製住了,動彈不得,隻能在灰白色的屋裡聆聽著雨聲。
那討厭的聲音又響起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心中徘回,讓他幾乎窒息。
——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秒,你都在消耗與自身不匹配的資源,像一個被關押在大牢中的罪犯!罪犯的存在對世界有意義嗎?沒有……罪犯隻是死不足惜的人罷了!
——太糟了……我怎麼找不到你的存在意義了,公孫策?你真是一場災難啊!
恍忽間公孫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數年之前,回到了那艘監獄般的飛艇。他的右手邊是茫然的卡爾黛西亞,前方是那個勝券在握的棕發孩童。奧魯斯的嘴一開一合,那些傷人的話語似乎被空蕩的房間擴大了,緩慢而又尖銳,猶如水中回音般怪異,帶著教堂鐘聲般的轟鳴。
——你隻能一死了之了!除了自我毀滅外,你再無任何出路了!
灰發少年想說些什麼反駁,可卻連一句話都想不出來。
他在心底裡認同奧魯斯的言語,他知道對方說得沒錯。他的存在從來都沒有價值,他隻會將周圍的人拖入狂亂的漩渦。公孫策獨自一人的時候是惡魔,和英雄搭夥的時候是小醜,和騎士同行時是助手。
人們往往都好奇地發問,詢問他的意義:為什麼蒼穹英雄要和這麼個糟糕的家夥聯手?為什麼英雄會帶著那麼個可笑的跟班?拂曉騎士旁邊的那個愚蠢的帝國人是誰啊?他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
公孫策隻是假笑,用俏皮話一笑而過,說英雄需要襯托,偵探需要愚者。而他心底裡對真相一清二楚,他從來就沒起到過至關緊要的作用,有他沒他向來都一樣。隻是那些強大的人心腸太好,看不過他這幅懦弱的樣子,在做事時順帶拉他一把。
現在騎士衰弱了,英雄退場了,那些為他遮風擋雨的好心人都不在了,舞台上隻
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小醜。其他的角色要粉墨登場了,沒有小醜表演的地方。他仿佛看到那個少年人挑釁地發言,說舞台上空蕩蕩多無聊不如公孫策你上來跟我們唱對手戲?可你有能力成為真正的主角嗎,你總讓一切走向毀滅啊我的朋友!
公孫策回憶起大哥憂愁的側臉。大哥都無力再戰鬥了,他還要奔向必將失敗的結局,用自己的意氣用事為他帶來新的麻煩嗎?
夠了。算了。
怎樣都好了。
他不想思考了,連自我欺騙的滑稽劇都不想演了。視野中的灰白色悄聲無息的擴大,公孫策像是被一片霧氣托了起來。天地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耳邊雨聲不絕,像是天穹破碎,又像是星塵灑落向純白的大地。
他什麼都看不見了。雨聲變得不規律,霧氣泛著破敗的黑。霧中似乎浮現出了暗澹的光,點點閃爍如同星河,拖著流星般的尾巴流向無限遙遠之處。
公孫策感覺自己好像能抓到那顆星星。
這裡已經沒有他的存在意義。也許他也應當拋棄一些不再重要的堅持……也不必繼續醜惡地,難堪地,在這美好的世界上殘存了……
公孫策伸出手去,伸向那顆耀眼的星。
他未能將星辰觸及,他的指尖剛剛伸出,爆炸般的轟響就灌入了他的耳中!
那聲音蠻橫,粗暴,堅決,帶著不容拒絕的一意孤行。潮濕的空氣帶著晚間的寒風卷入,飛泄的木片擾亂了視野中的星空,耀眼的光芒將灰白色儘數掃走!
公孫策呆愣地伸著手,沒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扭頭,看到破損的木門倒在地上,屋內一片狼藉,純白色的燈光照亮了女孩的臉。
她仍穿著那身純白色的衣物,連帽衫與長褲。透明的冰晶從她的衣衫上滾落,在地板上融化成一灘灘微小的水窪。女孩仍舊麵無表情,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氣,唯有那雙眼睛靈動地望著他。
「有要緊事務,敲門沒有回應,我將門砸開了。」
「哦。」
公孫策呆呆地點頭。他隻能點頭,他那當機的大腦無法理解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秦芊柏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將他從床上拽起。
「奧魯斯·奧提密斯與其他的組織聯手了,他將凶殺桉的罪行統統扣在了你的頭上,想要排除異己,趁機上位。」秦芊柏拖著他走向門口,「我們去打倒他。」
秦芊柏說得輕描澹寫,仿佛要去拉著他出去乾掉一個混混,而不是這城市中權力的最高點之一。
她拽著鄰居走了兩步,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阻力。公孫策站在原地,掙脫了她的手。
「我不去。」
「不要廢話了,快走。」秦芊柏重新拉住他。
公孫策使勁甩開了她的手。
「我不去。」他堅決地說,「是卡爾黛西亞還是醫生告訴你的?告訴她們彆管了。我不想參與。隨便吧。這事跟我沒關係。」
秦芊柏驚訝地瞧著他。
「你要被誣陷了,公孫策。」
「我說了我不在乎!」灰發少年惱怒地說,「我不想管這事情,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吧!
」
「奧魯斯·奧提密斯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怎能看著他胡作非為——」
「那你想讓***什麼?!」公孫策怒吼道,「你也想讓我站到台前,去在他們鄙夷的嘲笑下演小醜戲嗎?!我受夠了!那不是我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