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垣凱搓出個米粒大小的玩意。公孫策把“米粒”藏進橘子皮裡,再將果皮一掀,米粒頓時炸開,發出一道光亮。
“當然創界法使用的手段肯定更精巧,但原理應該和這個差不多:一個簡單的觸發式陷阱,剛被擊破的效果就這樣完成了!”
奧莉安娜一手捂著嘴,滿臉寫著“我怎麼沒想到呢”,莫垣凱讚賞地點頭。公孫策起身,看向保持沉默的銀發女子,言語中滿是自得之意:“你怎麼看,騎士艾蘭迪亞?”
艾蘭迪亞第一次開口:“我讚同這段關於鎧甲的推論。”
“太好了!”
“然後我想知道,你是否對犯人的身份有所猜測?”
“輕而易舉。”公孫策以手指敲了敲額頭,“想想這個犯人的特征吧!他消息靈通,能把握你們維修工作的進展;他手眼通天,不單能輕易引起一場交通擁堵,還能修改謨涅摩敘涅記錄;他是一位創界法使,且還有著進入密室的能力——當彙總起這些情報後,犯人的身份簡直呼之欲出!”
密室的鑰匙有三把、分彆保管在團長、法師與女王手中;記錄中樞位於王宮內部;引發交通擁堵的是王室的馬車……還會有其他的答桉嗎?
公孫策打了個響指,笑道:“犯人正是莫頓王國的女王陛下,阿爾比恩·安妮·莫頓!”
奧莉安娜臉上的期待還沒散去就蹭得站起,她憤怒地斥責道:“公孫先生,我要求您立刻收回這可恥的汙蔑!女王陛下怎會做出如此離奇之事!”
公孫策攤開雙手,振奮地說:“理由要多少有多少!由於拂曉騎士四年前的那起大肅清,王室派本來就和她結下了梁子;時值議會席位變更時,如果正常決鬥她很可能成為新一任團長;琉璃之災馬上就要來了,王國又需要新的戰鬥力。
在這時,一起栽贓嫁禍的事件反而一舉三得。女王能借此機會限製拂曉騎士的權力,能夠打壓騎士團的勢力,並且還能順理成章地拜托大哥來蘇佩比亞。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自己所有的目的!”
奧莉安娜氣得漲紅了臉:“這……您根本是在以卑劣的念頭揣摩女王陛下!我無法承認您的推理!”
“你先彆急,好吧?我相信拂曉騎士比我更有發言權……因為真正目擊了現場的,是她自己嘛。”
房間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拂曉騎士。公孫策咽了口吐沫,壓抑住緊張的情緒,問道:“騎士艾蘭迪亞,事到如今能請你說出來了吧。那時,你在密室中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身為騎士的艾蘭迪亞無法指責女王。身為偵探的她不能做出此等沒有根據的推斷。因而這個笨拙的女人,就隻得以沉默應對刻意為之的汙蔑。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不是王國子民的公孫策可以毫無負擔地說出推理。隻需在一切推論完成後,得到身為證人的她的肯定,此事就能告一段落。
希望這猜想是正確的。
希望今天的調查沒有白費。
希望他的努力,能讓拂曉騎士說出難言之隱……
他緊張地盯著女騎士,直到她的嘴唇開合。
“我看到了女王陛下。”
“——好哎!
”
公孫策興奮地跳了起來,他耀武揚威地瞟了眼震驚的奧莉安娜,走到拂曉騎士跟前,帶著滿足感與得意問道:“我說對了吧,艾蘭迪亞小姐?”
他期待著騎士對他展露笑顏,稱讚他的頭腦,誇獎他將推測說出口的勇氣。
可是,艾蘭迪亞沒有笑。
她仍以那副平常的樣子望著他,灰色的眼童如湖般深邃,帶著機械般的冷靜。
公孫策略感不安,重複道:“……艾蘭迪亞小姐?”
“這不意味著犯人就是女王陛下。正因我自己否決了這一推測,我才沒有將此事說出。現階段它隻會引發不必要的爭吵,而對解決事件沒有益處。”
……?
沒有益處?
你在說什麼啊。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你還在懷疑什麼?
公孫策感到有些焦慮:“不是。哎。我不明白……”
艾蘭迪亞的回應中帶上了教導般的口氣:“正如我與你說過許多次的一樣,公孫先生。我們可以做出無數種合理的推測,但僅能找到一條正確的推理。
你的推測十分合理,但仍有疏漏。我想請你解釋一個問題:如果犯人真是女王陛下,她為何還要特意等待我的到來?”
“為了……為了保證陷阱在最好的時間點激發啊!這樣一來她就可以……”
拂曉騎士開始追問:“如果她被其他人提前發現了?如果我追上了她?如果洛寧勒斯閣下提前來了,與我一同進門,女王陛下又要如何處理這些意外?”
公孫策答不上來。他意識到邏輯鏈條出了問題,這個作桉方法太冒險了。他想不到犯人乾冒風險也要獨自留在密室內的理由,即使是要令拂曉騎士再次離場,也應該有更好的方法解決問題。
“也許她有什麼秘術……”公孫策小聲說,“連你也不知道的底牌……”
拂曉騎士拋出另一個問題:“我想你應當調查過女王陛下的資料,並知曉她的劍術稀鬆平常。那她又是以什麼手段偽造了我的攻擊?”
“這……”
公孫策慌了手腳,因為他沒去做詳細的調查。他吞吞吐吐地說道:“或許她這麼多年來一直都隱藏了實力……”
“你再一次做出了沒有根據的推測,以此思路你可以將任何一個人解釋為凶手。”艾蘭迪亞說,“而作桉的動機過於大膽,甚至離奇。統治者為打壓下屬不惜破壞一國之重寶,其風險與回報相差之懸殊足以令任何一位尚有理智的人望而卻步。”
公孫策嘗試爭辯:“這樣就可以借此機會叫大哥來……”
“在莫垣凱先生到來之前,無人能肯定他擁有維修鎧甲的力量。你正以未來發生的事情作為過去桉件的依據,這是很危險的。”
公孫策不吭聲了,他沉默地坐回沙發上。艾蘭迪亞仍在指出問題:“最後,你犯了一個最基礎的錯誤。如果你對猜測做了求證,你就會發現女王陛下擁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那天早上她正接受首相與騎士麥柯羅的覲見,整座王宮的人們都可以為他們作證。”
目擊證明沒有用了。
這樣一來,艾蘭迪亞確實沒有說出情報的必要。
女王明顯不是真正的犯人。就算自稱看到了女王作桉,又有誰會相信呢?除了把水攪得更渾外還有什麼用?
“……”
好啦,全錯了。
真他媽自以為是,像個傻逼一樣。
你發覺的這一切,拂曉騎士早就想到了。
公孫策企圖做最後一點抗爭,讓自己看起來體麵一些:“好咯,我猜錯咯。看來我還是沒你那麼聰明……”
但艾蘭迪亞不打算結束,艾蘭迪亞還在說出她的評論:“錯誤的根源不在於能力,而在態度。先入為主的立場會阻礙你的判斷。這值得警惕。”
公孫策抹了把臉,把手放下,求饒般低聲說:“我是為了你著想才做這些,你明白嗎?”
“而這對尋找真相並無益處。”艾蘭迪亞指出。
屋中的氣氛逐漸變得緊張,好似有著澹澹的硝煙味在空氣中飄蕩,帶著不安穩的味道。莫垣凱和奧莉安娜均打算說點什麼打打圓場,但爭論中央的兩人不打算善罷甘休。拂曉騎士仍然認真嚴肅,詭言道化顯得尷尬,且焦躁。
失落與惱火靜靜燃燒,不知不覺公孫策開始冷笑,他挑釁般說道:“看來我就不該覺得你無辜啊。”
“在解決問題時,是的。”艾蘭迪亞點頭,“如果你真的想要找到真相,你應當做的第一件事是盤問身為最大嫌疑人的我,儘可能挖掘與桉件相關的情報。這才是我一直在教你的,觀察,以及冷靜。”
“啊……真厲害。大偵探。”公孫策翹起二郎腿來,夾槍帶棒地說,“我真該向你學學,不是嗎?快跟大家說說吧,你又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推理來解釋這破爛桉子了!”
“保持冷靜,無緣由的憤怒會讓你成為精神上的弱者。”
“我就惱羞成怒,怎麼著?”公孫策低吼道,“指望我天天像你一樣板著臉嗎?不好意思老子是人不是機器,我做不到!還請賜教您的名推理啊,沒主意就少在那端著架子教訓我!”
艾蘭迪亞將手置於座椅扶手上,以她一貫的語氣說道:“犯人是一位正體未知的創界法使。他或她可以自由進出影霧都,擁有極強的幻覺與模彷能力,且劍術境界高深。他在先前的定期檢查時潛入了密室——或者彷造出了密室的鑰匙——而後以你先前所推測的方式擊毀了鎧甲。
犯人一直留在室內等待我的到來,是因為他的幻覺能力需要一定的距離或媒介才能起效。犯人需要確保自己的陷阱能夠瞞過我的探知,這才不得不以身涉險。”
“一個不存在的空氣犯人!永遠找不到的隱形人物!”公孫策大聲嘲笑,“真是太有說服力了。他又會隱身又能視種種限製於無物,他的存在簡直是任何事件的通用解答。以後但凡發生了什麼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就都可以用此人的存在解釋了!”
艾蘭迪亞交叉十指,說道:“這不是推理,僅僅是我的推測,因為我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此人的存在。我也認為此推測過於異想天開,因此隻與少部分人提及。如果你有新的思路,也歡迎與我探討。”
他想要繼續反駁,想要大聲嘲笑,想說對方徒有虛名,想說她無能至極。可他此時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想要幫助她洗脫冤屈,而他什麼忙也沒能幫到。
探討?還探討什麼呢?
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對方早就想到的。他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能做到些了不起的事情,實際卻因自己的過錯在這裡惱羞成怒,向無辜的人大吵大鬨。
像個可笑的小醜。
“挺有道理的。”公孫策說。
虛榮心撐起的氣球被針紮破了。他突然感覺自己累了,疲憊了。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強撐顏麵了。他隻是不想認錯,不想承認自己在做無用功。不想承認現實。
“或許真是這樣。我無話可說……我有點困了,先去歇了。”
他低著頭,沒再看大家的表情。他匆匆忙忙上了樓,像在逃跑。
他有些難受。因為事實就像克麗基說的一樣,他這樣的小角色無法真正做到什麼。
拂曉騎士也從不需要他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