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紅雲海時,二人坐在某處無名山巔。王星撥弄著篝火,將烤得焦香的山雞撕成兩半,油滴在火堆裡炸起朵朵金花:"嘗嘗?用混沌之氣烤的,保證祛除瘴毒。"他故意把雞腿湊到無塵鼻尖晃了晃,油星濺在對方纖塵不染的僧衣上。
無塵盯著前襟的油漬,眉峰微微抽動:"你可知須彌山百裡內禁葷腥?"腕間菩提子突然飛出,化作芭蕉葉接住滴落的油脂,"上次破戒的武僧,在戒律堂掃了十年落葉。"
"所以現在多吃些。"王星笑著咬了口雞肉,故意嚼得滿嘴流油,"等到了你們那勞什子佛國,小爺怕是連酒葫蘆都要上繳。"他拍了拍腰間朱紅葫蘆,這是用火山熔玉雕成,內刻三千道辟火符。
佛子撥動佛珠,火光映得他眉間朱砂格外殷紅:"二十年前我初次下山降魔,也在這附近歇腳。"他忽然屈指彈滅火堆裡爆開的火星,"那時師兄總說,江湖就像這篝火..."
"稍不留意就會燒著手。"王星接口道,咀嚼的動作頓了頓。他記得無塵說過,那位愛喝酒的師兄就是在此處身中巫毒,最終自焚於琉璃淨火。青衫下突然傳來輕微震動,落寶金錢在體內發出隻有他能聽見的歎息。
山風裹著焦香掠過,無塵的僧衣泛起淡淡金紋,這是大悲咒自行運轉的征兆:"現在知道因果如網。"他忽然抬眼看向王星,"就像你腰間葫蘆上的劍痕,是十年前..."
"打住打住!"王星大笑著拋出酒葫蘆,琥珀液體在月光下晃出漣漪,"你這和尚忒不痛快,小爺難得傷春悲秋..."話音戛然而止,他忽然翻身躍起,懸壺劍出鞘三寸,劍鋒所指處的樹叢沙沙作響。
"是鬆鼠。"無塵指尖彈出粒鬆子,打得樹梢黑影吱吱逃竄。那鬆子在空中爆成金粉,落地竟長出朵雪白蓮花,"王施主的混元道體,似乎格外容易感知殺意?"
收劍入鞘的錚鳴驚飛夜鳥,王星重新癱坐回火堆旁:"當年在……”他說著突然抓起酒葫蘆猛灌,喉結滾動咽下某些更苦澀的東西,"算了,陳年舊事。"
篝火劈啪爆開火星,映出兩人各懷心事的側臉。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山巔隻剩熄滅的灰燼與半闕殘酒,酒液中漂浮著細碎的金砂——那是無塵悄悄化入的安神散。
七日後,西域邊境。
黃沙漫過駝鈴古道,炙熱陽光下連空氣都在扭曲。
王星扯開青衫領口,混沌之氣在周身形成透明屏障,細看可見萬千符咒在其中流轉:"你們佛門選址時,都不考慮行路之人死活麼?"他靴底已被砂礫磨出破洞。
無塵的雪白僧衣纖塵不染,佛珠在指尖流轉出清涼光暈。每顆檀木珠都刻著《心經》,此刻正散發出肉眼可見的霜氣:"過了這片戈壁,便是清涼境。"他忽然駐足,袖中飛出一片菩提葉,葉脈金光指引著綠洲方向。
"你三日前就這麼說。"王星摘下片仙人掌碾汁解渴,忽然眯眼望向天際,"那團金光莫不是..."他話未說完便劇烈咳嗽,嘴角溢出的血珠竟在沙地上灼出小坑——三日前強行催動混沌之氣的反噬還未消退。
梵唱穿透熱浪而來時,十八尊金身羅漢虛影浮現在雲層間。為首的老僧手持紫金缽,聲若洪鐘:"恭迎佛子歸山。"缽中清泉潑灑而下,乾裂大地瞬間生出朵朵金蓮,蓮心坐著拇指大的小沙彌齊聲誦經。
無塵踏前一步,八部天龍虛影自虛空顯現,龍鱗上流轉的梵文將熱浪逼退三丈:"有勞尊者相迎。"他餘光瞥見王星正偷偷用劍氣截取清泉,唇角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王星正欲開口,忽覺袖中落寶金錢微微發燙。他不動聲色地掐訣壓製,體內混沌之氣化作牢籠將躁動的法寶禁錮。卻見老僧的視線掃過自己腰間酒葫蘆:"這位施主..."
"是小爺半路撿的酒友。"無塵突然打斷老僧,琉璃淨火在掌心凝成並蒂蓮,"勞煩尊者通稟住持,就說..."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頑色,"帶了隻會拆廟的野鶴回來。"
"拆廟?小爺可是要當功德池裡最大的王八!"王星大笑著拋出懸壺劍,混沌之氣卷起漫天黃沙。待金光散去,古道已空無一人,唯餘笑聲在熱風中回蕩。沙地上殘留的劍氣痕跡,隱約組成了個嬉笑的鬼臉。
老僧的虛影晃了晃,紫金缽險些脫手。無塵望著某人消失的方向,唇角揚起極淺的弧度:"讓尊者見笑了。"
星河垂落時,二人終於望見須彌山輪廓。王星蹲在雲頭啃著芝麻餅,碎屑落在雲氣裡化作螢火蟲飛舞:"你說那老和尚會不會在茶裡下閉口禪?"他忽然用肘部撞了撞無塵,袖中暗藏的雄黃粉灑出些許——這是防備蛇妖的小習慣。
"住持修的是歡喜禪。"無塵拂去飄到袖口的餅渣,忽然指向某處雲海,"看。"他指尖綻開朵金蓮,花瓣舒展時帶起陣陣梵音。
萬千金蓮在月色下綻放,每朵蓮花中都坐著誦經的僧人。梵音彙聚成河,托著盞青銅古燈漂來。燈芯躍動的不是火焰,而是枚流轉著《楞嚴經》的舍利子,經文如金魚般在光暈中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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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寺為貴客準備的青蓮座。"無塵伸手欲引,袈裟下擺的八寶紋路與金蓮輝映。忽然臉色微變,他感應到王星體內混沌之氣異常躁動。
"等等!"混沌之氣在瞳孔中流轉成太極圖,王星盯著古燈皺起眉頭。燈座底部鑲嵌的翡翠突然浮現血色紋路,與三日前見過的星紋殘玉極為相似:"這盞燈..."
他突然探手抓向燈芯,舍利子卻憑空消失。再抬頭時,古燈已變成個捧著玉如意的垂髫童子,正衝他咯咯直笑。
"須彌山的幻象陣。"無塵袖中飛出菩提子擊碎幻影,珠子落地生根長成小菩提樹,"住持年輕時修的戲夢大道,讓王施主見笑了。"他指尖輕點樹苗,枝葉間立刻結出晶瑩的冰葡。
王星揉著被佛光刺疼的眼睛,突然放聲大笑:"有趣!比天衍宗那些老古板有趣多了!"青衫卷著雲氣衝向山門,腰間鈴鐺與梵音共鳴,"老和尚!有好酒莫藏著..."
梵鐘悠悠響起,驚起滿山棲鳥。無塵望著那個在三千台階上蹦跳的青影,終於鬆開始終捏著法訣的右手——掌心裡,屬於黑巫教的星紋正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含苞的金蓮。
賦詩一首:
混沌烤雞祛瘴毒,菩提接油守戒清
葫蘆劍痕藏舊事,沙海蓮蹤引歸程
幻燈戲夢銀鈴碎,梵雨澆愁舍利明
星紋暗轉金蓮綻,佛火烹茶待鶴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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