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羸足尖輕點,如驚鴻掠影般旋身掠出沉風穀。
眼前擺放著兩條路:
一是沒入層巒疊嶂的深山,藏匿於無人之處將靈墟草種下;
二是進入紅塵煙火、市井喧囂的市井,謀個差事以尋找兩年前因他犯下大禍而生死不明的同伴下落。
他撫過腰間鼓囊,指尖觸到靈墟草苗的細微顫動,涼絲絲的觸感順著指腹爬入心尖。
最終他選了前者,像片孤雲飄向萬重青嶂,因是深知自己的實力還遠遠不夠。
半月光陰消磨在草鞋與山石的摩擦之間,累了便枕著鬆根打盹,醒時就掬一捧清泉洗去塵埃。
直到某天黃昏,群山忽然如蓮花般層層綻放,展現出一處被千峰環抱的穀地。
山腳下銀鏈般的溪流潺潺而過,梅羸在距水丈許處駐足,落葉被風卷著飄進溪麵,驚起三兩隻細腳水蟲。
他摸出那柄黝黑的靈木鋤,往掌心嗬了口氣便揮鋤破土。
岩土間混著細碎的石英砂,每挖半尺便擦出幾點火星,三日下來,鋤柄竟崩裂開來,終在第七次撞擊青石時“哢嗒”斷成兩截。
他望著斷鋤搖頭輕笑,指尖撫過囊底,觸到幾節纏著白布的靈竹,抽出最長的那節,就著溪水洗淨,忽然屈指一彈,指尖凝聚的青芒如刀削竹。
竹屑紛飛間,竟有清越龍吟聲自竹節溢出。
待他握住鋤把時,似有靈氣化作清泉自竹芯湧出。
新靈竹鋤初成,靈氣便如活物般順著手臂蔓延。梅羸運鋤如飛,靈竹鋤所過之處,岩土竟如腐雪般自動崩解;偶爾碰到碗口粗的樹根,鋤刃便泛起碧光,將其輕輕震成齏粉。
七日光陰在揮汗如雨間悄然流逝,堅固的石壁被最後一鋤鑿穿,整個山洞連成一體。
他在洞心處掘出丈許見方的淺坑,引溪水入洞形成靈泉小池,波光粼粼中隱約可見幾尾靈氣凝成的細小魚影穿梭往來。
梅羸指尖輕拂,將兩株靈墟草苗如捧雪般擱在水麵,草葉一觸水便漾開圈圈淡金漣漪。
金米穀種粒粒如碎金,被他以靈氣聚成小團,輕輕按入碎石軟土間,隻留幾點金光如星子浮沉。
他又將洞口封堵,折來枯枝結成菱紋障眼法,將洞隙遮得嚴絲合縫,任誰路過,都隻當是片尋常山岩。
每月初七,他便盤膝坐在池邊,劃破食指,血珠如梅花落在草葉上,便有縷縷紅絲滲入靈墟草根莖,轉瞬化作青玉色脈絡。
那金米穀更是奇特,得鮮血澆灌後,每七日便抽出一莖新葉,葉片上竟隱隱映出五穀輪回圖的虛影。
餘下時光,他皆在洞室深處趺坐運功,靈火隨呼吸節奏明滅不定,靈氣在經脈中如長河奔湧,將臟腑洗得透亮。
歲月在靈泉裡凝成琥珀,洞外的溪流封凍又解凍。
當春雪消融時,靈墟草已長得尺許高,葉片如翡翠雕成的羽扇;金米穀則抽出沉甸甸的穗子,穀粒飽滿得似要脹破,連池底都積了層薄薄的靈氣淤泥。
千零三年十二月,三更梆子聲驚破山間寂靜時,梅羸忽覺靈台一陣灼痛。
抬眼望去,洞頂石縫漏下的月光竟化作青虹,直貫靈泉小池。
兩株靈墟草猛然拔高尺許,葉片舒展間抖落萬千星芒,七彩寶光如蓮花盛開,刹那間將洞室照得亮如白晝。
異變驟起,洞外溪流驟然沸騰,水花逆湧而上形成丈許高的水柱,如銀龍吸水般往靈墟草方向倒卷。
梅羸袖中寶囊早已備好,指尖輕點草莖,兩株靈墟草便如活物般鑽入袋中,連同兩株新抽的草苗一並收入乾坤袋。
他反手收割金米穀種,足下生風掠出洞口,衣擺掃過樹杈時,掩蓋了那處不起眼的洞口。
沿著溪流奔出二十裡,忽聞身後山巔傳來破空之聲。
回首望去,隻見衝天靈光已化作垂天匹練,七彩光暈在夜空中勾勒出巨大虛影,連遠在百裡外的海麵都泛起熒光。
約莫一炷香工夫,十餘名修士淩空踏劍而至。
為首者身著月白道袍,腰間懸著刻滿卦象的青銅羅盤,指尖輕撫長髯道:“此等靈墟草出世之兆,百年難得一遇。”
其餘人或持拂塵,或握玉笛,道袍上繡著不同門派的靈紋,掌心各自掐著不同法訣。
眾人望著空無一物的山坳,唯有一人注意到溪麵上漂著的半片綠葉。
“那修士……”
手持玉笛的修士忽然開口,笛聲中暗藏探查之術。
眾人麵麵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靈墟草可遇不可求,竟能培育此草的修士……
為首者忽然揮手布下隔音陣,壓低聲音道:“那靈墟草氣息……竟與火林宗當年奪去的吻合,莫非是……”
此時的梅羸早已躲進下遊的蘆葦蕩,借著山林隱匿身形,往城鎮方向趕去。
混入人流時如泥牛入海,小鎮的燈火漸次亮起,鹹腥氣味卷著魚市的喧鬨撲麵而來。
他低頭避開迎麵而來的挑夫,抬眼卻見街角客棧是棟兩層木樓,簷下燈籠染著陳年油漬,在夜風中晃出暖黃的光暈。
梅羸選了間背陰客房,門軸轉動時發出“吱呀”輕響,他反手閂上門。
取出靈墟草時,七彩光暈如晨露遇風,收斂成寸許高的光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