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坐在一旁,眼角微微一挑,嘴角不著痕跡地扯出一絲冷笑。
早就想到這一出了,還好剛剛有所準備。
而後,慢悠悠地抬起手,從袖籠中摸出一串顏色已然黯淡的瑪瑙手串,用指尖輕輕捏著,漫不經心地遞過去,語氣裡帶著幾分刻意的敷衍:
“環哥兒,這是你大伯父前年特意去廟裡求來的,說是戴了它能保學業一路順遂呢。
雖說這物件兒值不了幾個大錢,到底是在菩薩跟前開過光的,比起那些隻認金銀銅臭的俗物,可強得多了。”
說罷,她有意無意地斜睨了一眼王夫人,故意提高了幾分聲音,陰陽怪氣道:
“咱們大房如今手頭緊巴巴的,哪能跟二房比呀,人家財大氣粗的。環哥兒可千萬彆嫌棄這禮物寒酸了。”
王夫人聽了這話,麵色微微一僵,臉上依舊維持著端莊的笑意,隻是手下不自覺地輕撫著手中的佛珠,慢聲說道:
“大嫂子這話說笑了,咱們這樣的簪纓世族,銀錢進出向來都是有定例的。
前兒我還聽老爺說起,大老爺為了買幾把扇子,可是不惜一擲五百兩銀子呢,當真是獨具慧眼,對那稀罕物件兒喜愛得緊呐。”
說完,王夫人轉頭望向一旁侍立的周瑞家的,吩咐道:
“周瑞家的,去把前日莊頭送來的那徽墨取兩錠來。”
而後,她又轉頭麵向賈母,臉上堆滿了溫和的笑意,輕聲說道:
“老祖宗,按咱們賈府祖宗舊例,童生進學原該添二兩月例銀子的。
隻是環兒此前既在侯府受教,玌哥兒又是最看重規矩的,依我看呐,不如先把這筆銀子暫且存著,等環哥兒往後中了秀才,再一並支取也不遲。”
賈母半倚在那精美的填漆戧金靠背上,眼皮微微垂下,靜靜地看著二人你來我往地賞賜賈環,手中那串伽楠香佛珠撥弄的速度比平日明顯快了些許。
她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唉!難為你還記得祖宗舊例,老二家的考慮事情倒是周全。”
說著,賈母慢悠悠地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茶盞蓋與茶盞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響。她放下茶盞,似不經意地說道:
“隻是我恍惚記得,前月莊頭送來的新茶還都堆在庫房裡呢。
周瑞家的既然這會兒閒著,不如就去把庫房的賬本仔細理一理——環哥兒如今中了童生,往後讀書寫字,少不得要添些筆墨紙硯之類的開銷。”
王夫人聽了這話,手中的帕子不自覺地絞得死緊——老太太這分明就是在敲打她,彆借著這事兒拿公中銀子來做文章!
此時的榮禧堂內,氣氛陡然變得壓抑起來,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幾分。
那些心思通透、聽懂了這番言語背後深意的人,都不敢輕易出聲,生怕一不小心觸了黴頭。
而那些沒太聽懂其中門道的,看著眾人神色各異,也不禁感到莫名緊張,大氣都不敢出。
薛姨媽卻好似並未受到這緊張氛圍的影響,依舊笑得一臉慈和。
伸手從荷包裡小心翼翼地摸出兩個小巧精致的銀錁子,親切地拉過賈環的手,將銀錁子塞到他手中,和聲說道:
“好孩子,姨媽這兒也沒什麼特彆貴重的東西,這點銀子你就拿去隨意打點些筆墨吧。
你這孩子如此爭氣,往後可要更加勤勉努力才是。”
賈環連忙躬身,對著眾人團團一揖,朗聲道:
“多謝老祖宗、太太們、姨媽及兄長姐妹們的厚愛與賞賜,環兒感激不儘。往後定當發憤圖強,不負諸位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