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講話,真即是假,假有時真,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有時還摻著經文玄妙,停雲是真聽不懂來。
又或許此時聽懂了表層,隻以為師傅話裡另含玄機,她依著舊時習慣,不加思索問:“什麼是謝氏女。”
觀照不答,目光深幽掠往四處。
山間簡陋,屋內長寬不過堪堪兩丈,陳設一覽無餘。
桌椅床榻,靠牆一麵架子堆滿了停雲收著的花草葉根並一空格放置日常換洗兩套道袍,此外彆無它物。
倒是牆上壁龕繁多,有大有小,裡頭供奉諸天道家金身,正乾位上方是尊師三祖,理當常年香火不滅。
不過停雲屋裡時燃時不燃,也無人責她,如同香火下的盤子裡,本該是些果品供奉,這會也是亂七八糟擺了一堆。
山中暮光還帶亮色,攜著晚間歸鳥倦啼在屋子裡來回,囀囀哀哀,謝氏女就是.....
觀照沉思未答,停雲抬著勺子,看剛舀起來的一塊蘿卜切的方不方圓不圓,煮的好像還有點半生不熟。
她是不忌口的,轉瞬丟進嘴裡吞的乾淨。
冬日蔬果品類不多,鮮蘿卜好過夏季晾曬的乾豆角,那東西總是有筋嚼不爛,要邊吃邊往外扯。
蘿卜熟了軟爛生香,不熟脆甜多汁,怎麼做怎麼好吃,停雲繼續嘟囔道:“他們家也講食不言寢不語。
這話怪哉,我若吃著東西,是講不了話的,我若開口講話,自然是嘴裡沒東西,本來就是食不言。
寢不語也是一個道理,我若睡著了,本來就講不得話。”
她拿著勺子往盤子舀另一塊蘿卜,興致盎然道:“方才說漏了,他們家蘿卜也是很特彆的。
更脆更甜更亮,一大塊都能透光,切成個厚墩子插糖人時我看著的,和..”
想了片刻,“和前頭老和尚房頂琉璃瓦一樣,咱們這蘿卜就不太好。
和尚可以化緣,什麼時候我也化緣,先去他家討些蘿卜來,給師傅你嘗嘗。
我這回是想要的,可你總說自討因果,我吃著沒事,給你也不好,還是算了。
總之..”她長出口氣,歡聲道:“吃喝都很好。”
好就好在還有一筐玉蘭味炭餅,師傅常說玉蘭清幽,雖山上冬日炭火隻管取暖,無意旁事,那有香總是好過沒有的。
東西還藏在包袱裡,一會吃完飯就可以拿出來了。
觀照耐心等她絮叨完,伸手將停雲鬢角碎發輕彆到了耳間。
道家講究潔麵淨須梳髻,雖無人要求停雲,她自個兒在這事上反而細致,一彆十來天,都生了未修碎發了。
此舉親密,不像是觀照道人該有的舉動,停雲怔了一下,轉瞬恢複如常。
“謝家女....就是,在她家長住,不歸。”難得觀照道人話語也有了些許急意。
那塊蘿卜從盤子裡盛起又滑落,停雲握著勺子捏了半晌丟在碗裡,仰頭認真看著觀照真人問:“什麼是不歸?”
往日她是萬事等著觀照回應的,現問過後卻立即垂了目光,似等不及答案,自個兒先忍不住琢磨。
到底沒琢磨出結果,又飛快仰臉問“什麼是不歸?”
觀照一掃拂塵,踱步回窗口,目往大千,溫和道:“山間無姓氏,觀裡無字名,世間走一遭,你該尋個地方,為自己擬一個。”
“怎麼沒姓氏,那我平日喊她們作什麼?”
“她們是,一個稱號罷了,進得山中,從前空,住在觀裡,往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