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睡了長長的一覺。
沒有夢,石頭一樣沉,一閉眼就像是死過去,而睜眼時,居然像最蒙昧的新生。
有那麼一刹那,什麼都不記得,隻記得有樁心事,壓的她整個人透不過氣來。
是什麼事呢?
她轉頭,這是她的房間,古色古香的床頭板,蝙蝠紋樣的吉祥花紋,邊角裡,一隻喜氣洋洋的猴兒,騎著一匹昂首挺胸的小馬。
馬上封侯。
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她騰的一下翻身坐起,手忙腳亂往身上套衣服,有人推門進來,是聽到聲音的霍子紅。
“我睡了多久了?”
“兩天了。”
“羅小刀呢?”
說這話時,她已經衝到洗手間了,嘩啦啦擰開水,盛滿牙杯。
“還在醫院,彆擔心,每天都輪流有人過去守。”
她飛快的刷牙,泡沫都飛到了鏡麵上,又用冷水洗臉,冰涼的小細流,滾進衣領,一直滾到心口深處。
“我要去看羅小刀。”
臉上的水珠都沒擦,蹬蹬蹬下樓,曹嚴華正蹲在院子裡喂曹解放吃小米,看見她下來,趕緊起身:“哎,小師父,有件事兒……”
木代看也沒看他,風一樣從他邊上刮過去了。
曹嚴華愣愣的,小米還攥在掌心,曹解放拚命仰著頭,原地蹦躂著,那意思是要吃。
一萬三也出來了,倚著門框站著,手裡拿了個烤玉米,自己啃兩口,又隨手掰兩粒扔給曹解放。
對曹嚴華說:“彆跟她說了,她現在哪有心思聽啊。”
“可是凶簡……”
“那也彆趕著這時候啊,她剛醒呢。”
也是,曹嚴華不吭聲了,過了會又抬頭看一萬三:“三三兄,這回這凶簡,怎麼這麼……邪乎啊?”
一萬三皺著眉頭,沒說話。
那天,紛紛擾擾間,他和曹嚴華、神棍,還是瞅了個空隙,去把第六根凶簡,送到那個秘密收藏的魚缸裡。
幾個人,打開櫃門,推開擋板,進入到那個密閉的、站著都嫌局促的小空間,神棍喜的眉開眼笑,說:“我就喜歡這樣做的怪隱蔽的地方。”
第六根凶簡,和著那一塑料袋冰涼的河水,注入魚缸。
第六根,漸漸在水中平展開,血色的鳳凰鸞重新抽伸,這一次,鳳頭、凰頭,還有鸞頭,終於都清晰可見了。
但第六根凶簡上,沒有出現簡言。
非但如此,其它五根凶簡的簡言,也慢慢的,就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六根空白的無字簡,在水中懸浮,漸漸圍攏,像司空見慣的一卷簡書。
曹嚴華結結巴巴:“這……這什麼情況?”
一萬三也有點懵,他咽了口唾沫,說:“彆管了,先看水影吧。”
神棍之前聽過他們講起看水影的經曆,隻覺得如同身臨其境惟妙惟肖,羨慕的心癢癢,問說:“你們說,我能看到嗎?”
見兩人沒反對,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頭,沿著缸壁,慢慢觸到水麵。
老實說,指腹估計都沒濕全,整個魚缸忽然翻沸,幾根凶簡劇烈震蕩,而那鳳凰鸞頭,突然間轉首向著神棍,露出忿怒相來。
神棍嚇的趕緊縮手。
瞧瞧,外人是不行的,不是他們鳳凰小分隊的人,就是沒這個能力。
曹嚴華心裡升騰起小小得意,對一萬三說:“三三兄,我們來。”
和上一次一樣,陡然間日月輪轉風雲變幻,回過神時,身周的環境極其詭異。
也許是少了羅韌、木代還有炎紅砂吧,這上天入地360度的拚圖極其細碎,人影模糊,聲音也雜冗。
隱約覺得是在鬨市,有人敲著銅鑼,似乎嚷嚷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
街市上的人群簇擁過來,男女老少都有,看穿著打扮,長袍馬褂,半禿瓢的頂大辮子,跟上次看到的場景一樣,年代應該是在中晚清。
這應該是街戲路演吧,雖然看不真切,從那憧憧的影像裡,一萬三還是可以分辨出,有耍大刀的、赤腳上刀梯的、胸口碎大石的。
再然後,忽然滿堂叫好。
按照經驗,如果這不是第一次演出的話,觀眾的反應就說明,壓軸的好戲要上場了。
到底是什麼呢,一萬三踮著腳伸著頭去看。
透過蜂擁的,人群的縫隙,他看到,那個耍把戲的,牽出了一條狗來。
再然後,什麼都看不見了,隻聽到轟然的叫好聲,像海浪,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
***
木代急匆匆的,醫院的電梯太慢,她沒耐心,於是去爬樓梯,樓梯間裡隻她一個人,蹬蹬蹬的,腳步聲一直回響。
她向著走廊儘頭處的重症監護病房跑過去。
門口站了幾個人,青木,還有鄭伯和聘婷。
她並不想和任何一個人寒暄或者打招呼,但是近前時,鄭伯忽然過來,有些猶豫地攔住她,說:“木代啊。”
她隻好停下。
“那天在這裡,一時之間,知道的不清不楚,聘婷太衝動了,回去之後,我說她了。”又轉頭向聘婷,“聘婷,過來給木代道個歉……”
木代說:“小事,不重要。”
她繞開鄭伯,也沒有看聘婷,推開病房的門進去,還沒到探視時間,不能進到裡間,她走到探視玻璃前麵,額頭貼在玻璃麵上,看病床上睡的安靜的羅韌,那顆從醒來時起就一直翻沸著的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羅小刀睡的真好。
她想起好多好多事,想起最初認識的時候,去小商河的時候,彙合在五珠村的時候,能者多勞,他總是承擔很多事,安排這個,安排那個,入夜時,最常說的就是:“你先睡,我來守夜。”
他照顧了她們那麼多,這一次,輪到他被照顧了。
羅小刀,累了就多睡會,但是記得,一定要醒過來。
她往玻璃上嗬氣,伸著指頭寫字,寫想對他說的話,一個字交疊著一個字,交疊到最後,自己都看不出自己寫的是什麼了。
青木走過來,站到她身邊。
說:“多虧了鄭先生和他的朋友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