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泥沼裹挾著刺骨的陰寒,從口鼻、從耳道、從每一個毛孔,蠻橫地鑽進薑塵的身體。他猛地睜開雙眼,劇烈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喉嚨,眼前是翻滾的、粘稠如墨的黑暗,隻有汙濁的氣泡在耳邊發出瀕死的咕嚕聲。
掙紮!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混沌的意識。他四肢胡亂地蹬踹,攪動起更多腥臭的淤泥,身體在冰冷的粘稠中奮力向上。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呼吸,又或許是一個世紀,他的頭終於衝破泥沼的束縛,冰冷的、帶著濃重硫磺和腐朽氣息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他趴在沼澤邊緣,貪婪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冰冷的泥水順著破爛不堪、幾乎無法蔽體的粗麻布衣往下流淌,帶走僅存的熱量,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茫然地抬起頭。
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低垂的雲層仿佛凝固的鑄鐵,透不下一絲天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灰蒙蒙的塵埃,吸入肺裡帶著砂礫般的摩擦感。目光所及之處,是連綿起伏、光禿禿的黑色岩石山脈,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如同巨獸裸露的嶙峋骸骨,沉默地指向壓抑的天空。遠處,隱約傳來沉悶的敲擊聲和模糊的嗬斥,給這片死寂的荒原增添了幾分不祥的活力。
這裡是……哪裡?
歸墟通道中撕裂靈魂的痛楚、無麵人冰冷的話語、還有那雙漠然注視一切的巨大眼眸……記憶如同破碎的琉璃,閃爍著刺目的光,卻無法拚湊完整。他隻記得一個名字——青冥界。以及自己如同一縷被強行剝離的殘魂,被拋入了這片陌生的天地。
他試圖調動力量,探查自身,卻驚恐地發現,體內空空如也!
曾經浩瀚如海、流轉著銀紅守護之光的真元,消失了。
曾經一念可籠罩千裡、洞悉微塵的神識,消散了。
曾經在歸墟本源衝刷下堅韌不朽的肉身,此刻孱弱得如同初生的嬰兒,冰冷、麻木,布滿擦傷和淤青,經脈更是淤塞扭曲,仿佛被亂石徹底堵死的枯井。
力量!賴以生存、守護一切的力量!被徹底剝奪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和恐慌,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左臉頰傳來一陣火辣辣的、深入骨髓的劇痛。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
指尖觸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粗糙滾燙的皮膚。一個猙獰的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他的顴骨之上。他踉蹌著撲到一窪渾濁的積水旁,借著昏暗的光線,水麵倒映出一張陌生的、沾滿汙泥的臉,以及臉上那個清晰無比、透著殘忍與恥辱的暗紅色古體字——
“罪”。
冰冷的寒意,比泥沼更深,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嘿!那邊那個!發什麼呆!找死嗎?!”一聲粗暴的厲喝,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薑塵的耳膜上。
他猛地回頭,隻見兩個身影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來。為首的是個身材異常魁梧的巨漢,幾乎有兩個薑塵那麼高,皮膚黝黑粗糙,如同風化的岩石,肌肉虯結賁張,將一件簡陋的獸皮坎肩撐得鼓鼓囊囊。他臉上橫亙著幾道猙獰的傷疤,眼神凶戾如野獸,手裡拎著一根纏繞著荊棘鐵刺的粗大皮鞭,鞭梢還沾著暗褐色的血痂。
巨漢身後跟著一個精瘦的漢子,眼神閃爍,帶著諂媚和殘忍,腰間彆著幾把磨得鋥亮的骨刀。
“屠魁老大,是個新掉下來的‘罪秧子’,看樣子還沒緩過神呢。”精瘦漢子嘿嘿笑著,打量著薑塵,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牲口。
屠魁走到薑塵麵前,巨大的陰影將薑塵完全籠罩。他居高臨下,用鞭柄粗暴地抬起薑塵的下巴,看清了他臉上的烙印。
“嘖,新鮮的‘罪’字,還熱乎著呢。”屠魁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黑的牙齒,一股濃重的口臭撲麵而來。“運氣不錯,黑石部落的礦坑,正好缺人手挖陰髓石。小子,從今天起,你就是黑石部落的礦奴了!老子屠魁,就是管你的監工!”
他猛地一推,巨大的力量讓虛弱的薑塵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啃了一嘴腥臭的泥巴。
“給他‘上枷’!”屠魁不耐煩地揮揮手。
精瘦漢子立刻上前,動作麻利地從腰間解下一條沉重的黑色鎖鏈。那鎖鏈不知是什麼金屬打造,入手冰涼刺骨,上麵刻滿了細密的、令人心悸的符文。漢子不由分說,將鎖鏈一頭牢牢扣在薑塵的左腳踝上,另一頭則連接著一個磨盤大小、布滿尖刺的沉重石球!
“哐當!”石球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濺起一片泥漿。
一股難以想象的沉重感瞬間從腳踝蔓延至全身,仿佛整個大地都在拖拽著他。冰冷的鎖鏈符文微微閃爍,一絲微弱卻極其陰毒的能量鑽入腳踝,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血管裡遊走,帶來持續的酸麻和刺痛。薑塵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這枷鎖不僅能限製行動,還在緩慢地侵蝕他的體力!他試圖掙紮,但那精瘦漢子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腰眼上,劇痛讓他蜷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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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點!這‘蝕骨鏈’可是黑石部落專門給你們這些罪秧子準備的‘好東西’!戴著它,你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十步!”精瘦漢子獰笑著,又踢了他一腳,“還不快起來!跟屠魁老大走!去礦場!”
屠魁看也不看薑塵的掙紮,轉身就走,沉重的腳步聲在泥地上踏出深深的印痕。精瘦漢子扯了扯鎖鏈,巨大的力量幾乎將薑塵拖行起來。沉重的石球在泥沼和碎石間拖曳,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薑塵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身體,拖著萬鈞重負,踉蹌地跟在兩人身後。每一次邁步,腳踝的刺痛都鑽心蝕骨,沉重的石球幾乎要將他拖垮。鉛灰色的天空壓在頭頂,無邊無際的黑色荒原仿佛沒有儘頭。他就像一隻被強行拖向屠宰場的羔羊,弱小、無助,承受著這片天地最赤裸的惡意。
不知走了多久,翻過幾道布滿尖銳碎石的山梁,一個巨大、猙獰的裂穀出現在眼前。
這就是黑石礦場。
裂穀深不見底,兩側是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岩壁,穀口彌漫著灰白色的粉塵,帶著濃鬱的硫磺和某種刺鼻的腥氣。穀底傳來密集而沉悶的敲擊聲、粗重的喘息、以及皮鞭抽打皮肉的脆響和痛苦的哀嚎,交織成一曲地獄的樂章。
穀口處,幾個同樣戴著沉重枷鎖、衣衫襤褸、眼神麻木空洞的礦奴,正佝僂著腰,用簡陋的礦鎬奮力鑿擊著岩壁,每一次揮鎬都伴隨著身體的劇烈顫抖。他們的臉上、手臂上布滿了新舊傷痕,腳踝處的“蝕骨鏈”同樣閃爍著陰冷的符文。
一個動作稍慢的老礦奴,被旁邊凶神惡煞的監工一鞭子抽在背上,頓時皮開肉綻,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廢物!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不如喂了‘腐毒蜈蚣’!”監工罵罵咧咧,又是一腳踹過去。
“看到沒?”精瘦漢子湊到薑塵耳邊,聲音帶著惡意的戲謔,“這就是你們這些罪秧子的命!每天,每人,一百斤‘陰髓石’!挖不夠?嘿嘿……”他指了指礦場邊緣一個巨大的、冒著墨綠色氣泡的泥潭,幾條手臂粗細、通體紫黑、長滿猙獰節肢和鋒利口器的巨大蜈蚣正在泥潭中翻滾沉浮,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腐毒潭’裡的寶貝們,可都餓著呢!”
屠魁走到礦場入口,拿過旁邊監工遞來的一個破舊獸皮袋和一把鏽跡斑斑、但鎬尖異常鋒利的礦鎬,隨手扔到薑塵麵前。
“袋子,裝石頭。鎬,挖石頭。日落前,一百斤陰髓石,交到我麵前。”屠魁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如同在宣布一個既定的死亡判決。“少一兩……”他瞥了一眼那墨綠色的腐毒潭,意思不言而喻。
沉重的礦鎬入手冰涼,粗糙的木柄硌得掌心生疼。薑塵拖著沉重的枷鎖,一步步走向那麵黝黑的岩壁。周圍的礦奴麻木地揮動著礦鎬,沒有人看他一眼,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死氣。
他學著旁邊人的樣子,舉起礦鎬,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堅硬的黑色岩石。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炸響,巨大的反震力順著礦鎬傳來,震得他雙臂發麻,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而那黝黑的岩石上,隻留下一個淺淺的白點。
“哈哈哈!看那個新來的軟腳蝦!”“這點力氣,怕不是個娘們吧?”幾個監工看到這一幕,發出刺耳的嘲笑。
薑塵咬緊牙關,咽下喉頭的腥甜。他調整姿勢,再次揮鎬。一次,兩次,三次……手臂由酸麻變為劇痛,虎口的傷口被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揮動都牽扯著腳踝蝕骨鏈的刺痛,沉重的石球更是巨大的負擔。汗水混著血水,順著額頭流下,模糊了視線。
時間在沉重的敲擊和監工的嗬斥中緩慢流逝。麻木逐漸取代了最初的劇痛,肌肉在機械的重複中變得僵硬。他像一具行屍走肉,隻知道揮鎬、揮鎬、再揮鎬。沉重的石球拖在身後,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溝壑。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礦鎬似乎終於鑿開了什麼。一小塊拳頭大小、入手冰涼刺骨、內部仿佛有灰色絮狀物緩緩蠕動的黑色礦石滾落下來。
陰髓石!
薑塵將它撿起,入手沉重異常,遠超尋常岩石。一股微弱但極其陰寒的氣息順著掌心鑽入體內,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塊石頭放入腰間的獸皮袋。
然而,一百斤!這小小的一塊,恐怕連一斤都不到!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他。以他現在的速度和力量,日落前挖夠一百斤,簡直是天方夜譚!
“啪!”
一記狠辣的鞭影毫無征兆地抽在薑塵的後背上,皮開肉綻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跪倒在地。
“磨磨蹭蹭!沒吃飯嗎?廢物!”屠魁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眼神凶戾地盯著他,手中的荊棘鐵鞭還在滴著血。“給老子快點!再敢偷懶,下一鞭就抽斷你的骨頭!”
薑塵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屠魁那張凶惡的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絕望的冰層下開始湧動。他握緊了手中的礦鎬,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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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看?不服氣?”屠魁被薑塵的眼神激怒了,他獰笑一聲,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向薑塵的脖子!“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規矩!”
那大手帶著呼嘯的風聲,指節粗大如鐵鉗,蘊含著煉氣五層體修的可怕力量,足以輕易捏碎普通人的喉骨!周圍的礦奴驚恐地低下頭,監工們則露出殘忍的看好戲的神情。
就在那巨爪即將觸及脖頸皮膚的瞬間!
薑塵的身體,動了!
那並非他此刻虛弱意識下的反應,而是源自無數次歸墟血戰、烙印在靈魂最深處、融入本能的戰鬥記憶!在屠魁殺意臨體的刹那,這具看似孱弱的身體,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反應速度!
他沒有後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矮身側滑!沉重的枷鎖石球被他拖動著,反而成為了穩定下盤的支點!同時,他緊握礦鎬的右手,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以一種極其刁鑽、狠辣的角度,由下至上,灌注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和那股不屈的怒火,狠狠刺向屠魁毫無防備的左腿腳踝!
“噗嗤——!”
鏽跡斑斑卻異常鋒利的鎬尖,精準地穿透了屠魁腳踝上相對薄弱的護體煞氣,深深紮進了他的跟腱之中!
“嗷——!!!”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瞬間撕裂了礦場的喧囂!屠魁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平衡,小山般的身軀轟然向一側栽倒!鮮血如同小泉般從腳踝的傷口噴湧而出!
所有人都驚呆了!監工們臉上的獰笑凝固,礦奴們麻木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那個新來的、戴著沉重枷鎖、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罪秧子,竟然……竟然傷了凶名赫赫的監工屠魁?!
“小畜生!老子要活剮了你!!”劇痛和暴怒讓屠魁的麵孔扭曲如惡鬼,他掙紮著想爬起來,但被刺穿的腳踝讓他根本無法發力。
薑塵一擊得手,沒有絲毫猶豫!他知道,這是唯一的生機!趁著屠魁倒地、監工們震驚失措的瞬間,他猛地拖起沉重的石球枷鎖,用儘全身力氣,朝著礦場深處一個幽暗、廢棄的礦洞方向,亡命狂奔!
沉重的石球在崎嶇不平的地麵上瘋狂拖拽、翻滾,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每一次撞擊都震得薑塵氣血翻湧,腳踝的蝕骨鏈更是如同燒紅的烙鐵,瘋狂地侵蝕著他的血肉和意誌。但他不敢停!身後是屠魁瘋狂的咆哮和監工們氣急敗壞的怒罵!
“抓住他!彆讓他跑了!”
“打斷他的腿!扔進腐毒潭!”
“快!堵住洞口!”
監工們反應過來,紛紛抽出武器,咆哮著追來。箭矢呼嘯著擦過薑塵的耳邊,釘在旁邊的岩石上,火星四濺。
近了!更近了!那個廢棄的礦洞入口,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就在眼前!
薑塵咬碎了舌尖,劇痛刺激著即將枯竭的潛能,爆發出最後一絲力量,拖著萬鈞枷鎖,猛地撲進了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轟隆!”
幾乎在他撲入洞口的瞬間,一塊巨大的、被監工們合力掀起的黑色岩石,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狠狠砸在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