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手機在鐵架床上瘋狂嗡鳴,那震動帶著一種垂死掙紮的絕望,直直鑽入林野的骨頭縫裡。他猛地睜開眼,瞳孔在昏暗中急劇收縮,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屏幕上,代跑軟件的圖標猙獰地跳動著,彈出一個刺目的紅框——“賬號異常軌跡數據,接單權限已凍結”。
“違規操作”四個黑體字,像四顆燒紅的鐵釘,狠狠楔進他的視網膜。淩晨三點,他用凍得發僵的手指在草稿紙上劃拉出的那個數字——“”,它代表下個月母親手術費的最後缺口,代表他這一個月來在寒夜裡像幽靈般穿梭、用腳步丈量出的全部希望。此刻,這數字在眼前碎裂、坍塌,化為屏幕上這片刺目的猩紅,灼得他眼睛生疼。
鐵架床在他猛然坐起的動作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牆角一隻肥碩的蟑螂被驚動,慌亂地鑽進黑暗的縫隙。林野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冰冷的汗水沿著鬢角滑下,滴在泛黃起皺的枕巾上。窗外,城市還在沉睡,隻有遠處高架橋上隱約傳來重型卡車碾過路麵的沉悶聲響,碾過他空蕩蕩的胸腔。
工區晨會,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陳大奎,這個矮壯的男人,工區的主宰者,他那幾乎從不離手的保溫杯被狠狠砸在會議桌上。“砰!”一聲悶響,震得頭頂的投影儀架子嗡嗡作響,幾縷灰塵簌簌飄落。
“有些同誌!”陳大奎的聲音像鈍刀刮過砂紙,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如同探照燈般釘在林野臉上,“心思不放在正道上!上班時間搞副業,弄虛作假,偽造巡檢數據!這是給整個工區抹黑!給咱們鐵路人的臉上抹屎!”
鼠標一點,慘白的光束打在大屏幕上。一條扭曲的藍色曲線跳了出來,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所有人的視野裡。那是昨晚林野代跑的軌跡,此刻被係統冷酷地標記為“異常”,旁邊還附著幾個紅色的、充滿審判意味的標簽:“步態模式衝突”、“速度突變”、“非典型巡檢行為”。
林野的喉嚨乾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血腥的刺痛。他死死盯著那條曲線,每一個轉折點都清晰無比——那是他為了模仿一個真實巡檢員的猶豫和駐足,特意在幾個關鍵點人為製造出的“鋸齒波”,模擬“蹲點校準”。他算準了老係統的遲鈍,卻萬萬沒算到,工區上周悄無聲息升級的“智能監測係統”,那雙隱藏在數據背後的眼睛,連腳步的輕重緩急都能分毫不差地識彆、定罪。
“林野!”陳大奎的聲音像冰錐,精準地刺向他,“站起來!給大家夥兒解釋解釋,這條蛇一樣扭來扭去的線,是個什麼東西?啊?彆告訴我你昨晚上在鐵軌上跳舞了!”
林野的脊背僵硬,工裝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他緩緩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就在他準備開口的瞬間,左邊褲袋裡傳來一陣急促的、極輕微的震動。一下,兩下,三下。是老周!那個在道尺上刻下歲月痕跡的老巡檢員。林野的手指隔著布料觸碰到手機冰涼的輪廓,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定了定神,目光迎上陳大奎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報告工長,”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疲憊,“昨晚趙叔膝蓋舊傷犯了,疼得厲害,實在走不了夜班巡檢。我臨時幫他頂了一趟,g137和g138區段,走的是他的工號。”
“頂班?”陳大奎嘴角咧開一個誇張的弧度,皮笑肉不笑,“頂班頂得這麼出神入化?係統顯示你昨晚21點15分在g137區段k37+500處‘兢兢業業’地校準設備,可22點整,你的‘分身術’又出現在g138區段k42+300處‘一絲不苟’地測量沉降!林野,你什麼時候學會影分身了?還是你腳下裝了風火輪?嗯?”
會議室裡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嗡嗡”聲,如同無數蒼蠅在飛舞。一道道目光,或好奇,或同情,更多的則是事不關己的冷漠,聚焦在林野身上。
林野沒有理會那些目光。他伸手,從同樣洗得發白的工裝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邊角磨損嚴重的黑色巡檢記錄簿。塑料封皮上沾著油汙和汗漬。他翻開,動作有些遲緩,帶著一種刻意的鄭重。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停留在昨晚的記錄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竊竊私語:
“g137區段,21點15分,k37+500處,鋼軌內側磨耗測量值,2.1毫米。”
“g138區段,22點整,k42+300處,路基沉降監測點讀數,0.08毫米。”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陳大奎,甚至微微歪了歪頭,帶著一絲近乎挑釁的詢問:“工長,需要我現在去工具房,把兩台軌檢儀和一台全站儀都搬過來,現場給您演示一下,怎麼‘同時’操作它們嗎?或許您覺得,”他頓了頓,聲音陡然冷了幾分,“一個人,在係統裡,可以同時‘存在’於兩個相隔幾公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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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連陳大奎都像是被噎了一下,臉上的橫肉抽動了兩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林野手中的記錄簿,又掃過他那雙骨節分明、布滿細小劃痕的手,似乎在衡量那雙手是否真的能完成這種“不可能的任務”。空氣凝固了,隻剩下投影儀風扇單調的嗡鳴。
午休的鈴聲像解脫的咒語,驅散了會議室的沉重。林野端著冰冷的鋁製飯盒,裡麵是早已凝結油花的白菜燉粉條,食不知味。他靠在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辦公桌前,剛扒拉了兩口,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
一條來自工區財務係統的推送通知,簡潔,冰冷,帶著判決書的意味:
【工資變動通知:考核扣款2000元。事由:巡檢數據造假嫌疑依據:《千分製考核細則》第37條)】
兩千塊!
飯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油汙和粉條濺臟了褲腳和水泥地麵。林野顧不得這些,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血液衝上頭頂,嗡嗡作響。兩千塊!那是他多少個深夜在寒風裡奔跑換來的?是母親藥瓶裡又少了多少顆藥?是手術費那個觸目驚心的窟窿邊沿,又被狠狠鑿掉了一大塊!
他猛地轉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衝出辦公室,穿過彌漫著飯菜和汗味混合氣息的走廊,撞開勞人科那扇虛掩的、油漆剝落的木門。
門內,陳大奎那矮壯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俯身在勞人科乾事的辦公桌上。他手裡捏著一支筆,正龍飛鳳舞地在張明的月度考核表上寫著什麼。林野視力極好,清晰地看到那筆尖落下的是四個字——“全勤優秀”。
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張明!上周這個公子哥明明請了三天假,朋友圈裡曬滿了三亞的陽光、沙灘和比基尼!現在,“全勤優秀”?
“陳工長!”林野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他指著自己手機屏幕上那條刺眼的扣款通知,“兩千塊!憑什麼?就憑係統一個‘嫌疑’?《千分製考核細則》第37條寫得清清楚楚,那是針對‘確認造假’的處罰!我的數據隻是‘嫌疑’!我要核對原始記錄!我要看昨晚我代跑時段,g137和g138區段所有的原始傳感器數據!”
坐在辦公桌後麵的勞人科乾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臉色常年蒼白的年輕人,被林野的突然闖入和質問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神閃爍不定,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他看了一眼陳大奎的背影,後者已經慢悠悠地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核對?”乾事的聲音有些發乾,他拉開自己辦公桌最下麵的抽屜,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抽屜裡,赫然躺著五六塊嶄新的智能手表,塑料包裝都還沒拆開,像一堆等待被啟用的電子囚徒。“林野,你太天真了。你覺得,”他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越過林野的肩膀,似乎確認門外無人,“係統會留下讓你翻盤的漏洞嗎?”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張明昨晚也‘頂班’了,你猜怎麼著?數據完美無缺,嚴絲合縫,連個毛刺都沒有。係統?規則?嗬……”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嘲弄的冷笑,“你該明白,有些遊戲,不是靠你跑得快、數據真,就能贏的。贏家,早就定好了。”
乾事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陳大奎,後者正慢條斯理地擰開保溫杯的蓋子,吹了吹熱氣,仿佛眼前這場衝突與他毫無關係。
林野僵在原地,拳頭在身側握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那痛楚卻遠不及心口那片冰冷的麻木。他看著抽屜裡那些嶄新的手表,看著陳大奎悠然自得的側臉,看著乾事鏡片後那閃爍的、帶著憐憫又夾雜著優越感的目光。張明昨晚在酒吧縱情聲色的畫麵和那“完美無缺”的巡檢數據在他腦海裡瘋狂撕扯。贏家早就定好了……這句話像淬了毒的針,反複紮刺著他的神經。
深夜的宿舍樓頂,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寒風卷著鐵鏽和煤灰的味道,刀子般刮過林野裸露的脖頸。他背靠著冰冷的水泥護欄,指間夾著半截劣質香煙,煙頭在濃稠的黑暗裡明明滅滅,如同他胸腔裡那顆掙紮跳動的心。
腳下,是那塊剛剛被他拆解的智能手表。塑料後蓋被撬開,複雜的電路板暴露在渾濁的城市夜光下。一顆米粒大小的芯片,靜靜地躺在中央,此刻正閃爍著微弱卻固執的紅色光芒,像一隻永不疲倦的、充滿惡意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數據水印……”林野喃喃自語,聲音被風吹得破碎不堪。他終於明白了。工區新換的這批設備,每一塊手表的核心,都被植入了一道無形的枷鎖——獨一無二的數字簽名,如同嵌入骨頭的追蹤器。它記錄的不僅僅是位置和時間,更是每一步的輕重緩急,每一次停留的意圖,甚至心跳的節奏是否與“標準巡檢”相符。他那些自以為聰明的“鋸齒波”偽裝,在這雙電子眼的凝視下,成了拙劣可笑的小醜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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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明那塊手表……它接收到的信號,恐怕早已被某個後台的“特權程序”溫柔地過濾、修正、抹平。誤差?不存在。異常?自動屏蔽。他的軌跡,生來就是完美的直線。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滯重。趙叔佝僂著背,手裡提著一個看不清標簽的塑料酒瓶,走到林野旁邊,同樣倚在冰冷的護欄上。他沒說話,隻是擰開瓶蓋,一股濃烈刺鼻的劣質酒精氣味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鐵鏽和煤灰的味道。
“喝一口?”趙叔把瓶子遞過來,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打磨鐵器。
林野沒接,隻是死死盯著遠處宿舍樓裡一盞還亮著的燈。那是張明的房間,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見裡麵傳出的、被窗戶過濾後依然顯得喧囂的音樂節奏。那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當年,”趙叔自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讓他皺緊了眉頭,發出長長的“嘶”聲,“我徒弟,跟你差不多大,也是被逼得沒法子……搞代跑,貼補點家用。後來呢?”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望著虛空,“被安了個‘破壞安全生產’的罪名,檔案裡記了黑賬,直接開除了。連個申訴的門兒都沒有。小林啊……”他側過頭,布滿皺紋的臉在夜色裡顯得格外蒼老,“聽叔一句勸,收手吧。咱們這些人,骨頭再硬,也拗不過他們手裡的印把子和那台吃人的機器。認栽,低頭,活著比什麼都強。”
他把酒瓶又往林野麵前送了送。
這一次,林野接了過來。冰冷的塑料瓶身觸手生寒。他仰起頭,沒有猶豫,辛辣的液體如同滾燙的岩漿,粗暴地衝過喉嚨,灼燒著食道,一路燒進空蕩蕩的胃裡。劇烈的咳嗽讓他彎下了腰,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趙叔拍了拍他劇烈起伏的背脊,歎了口氣。
就在這灼燒般的痛苦和絕望的窒息感中,林野的目光依舊死死釘在張明那扇亮燈的窗戶上。那燈光,那隱約的音樂,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狼狽。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裡滋生的毒藤,猛地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抹了一把嗆咳出來的眼淚,嘴角卻扯出一個極其怪異的、近乎猙獰的笑容,聲音因為酒精和憤怒而嘶啞變形:“趙叔……您說……”他喘著粗氣,指著張明的窗戶,“要是我……把張明那小子真實的巡檢數據……他那些花天酒地、根本沒上工的鐵證……捅到集團紀委去……會怎麼樣?”
“哐當!”趙叔手裡的酒瓶差點脫手砸在地上。他猛地轉過身,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抓住林野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老人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驚恐,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雷霆般的震怒:
“你瘋了?!找死啊!他老子剛升了集團副局長!你手裡那點東西?連人家指甲縫裡摳出來的泥都比不上!你想動他?人家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你碾成渣,連帶著你那個躺在醫院等錢救命的老娘,一起碾得骨頭都不剩!蠢貨!給老子醒醒!”
趙叔的唾沫星子噴在林野臉上,帶著濃烈的酒氣和絕望的寒意。那鐵鉗般的手和眼中深不見底的恐懼,像一盆冰水混合物,瞬間澆滅了林野心中剛剛燃起的、帶著毀滅快感的瘋狂火苗。冰冷的窒息感重新攫住了他。
就在這時,他褲兜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不是電話,是消息提示。在趙叔驚怒交加的逼視下,林野有些僵硬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是那個已經被凍結的代跑軟件圖標,此刻卻詭異地跳出一條新消息提醒。
發信人:“道尺老周”。
內容極其簡短,卻帶著一種近乎魔力的誘惑:
【加急訂單:用戶“道尺老周”請求服務,目標區域:工區南段廢棄信號房。傭金:三倍。時限:立即。】
後麵跟著一個閃爍的“接受”按鈕。
林野的手指懸在冰涼的屏幕上,猶豫著。三倍傭金……這數字像強心針,狠狠刺入他因絕望而麻木的心臟。趙叔的警告還在耳邊轟鳴,但母親病床上那張蒼白的臉,醫院催繳單上那個天文數字,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恐懼。
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聊天框。沒有多餘的廢話,隻有一張被壓縮過卻依然清晰的照片,瞬間跳了出來。
照片的背景是某個光線昏暗、音樂狂躁的酒吧角落,彩燈旋轉,人影晃動。照片的主角,赫然是張明!他穿著花哨的緊身t恤,頭發抓得張揚,一手高舉著酒杯,臉上是縱情享樂的迷醉笑容,正和幾個衣著暴露的男女擠在一起。拍攝時間很精準地顯示在照片右下角:昨晚2347。
而照片下方,並排貼著一張手機截圖。那是工區內部巡檢數據係統的界麵截圖。清晰的用戶信息:張明。時間:昨晚2330至次日0130。地點標記:g139區段隧道內部。狀態:完成巡檢,數據正常提交。
酒吧的狂歡,與係統裡冰冷的“隧道巡檢”記錄,在同一個時間段,形成了一幅荒誕到極致、卻又無比真實的諷刺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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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猛地抬頭,看向張明那扇依舊亮著燈、隱約傳來音樂的窗戶。一個名字,一個他幾乎遺忘在角落的名字,帶著巨大的衝擊力撞進他的腦海——老周!那個用道尺做id、在代跑圈子裡以路子野、消息靈通著稱的神秘用戶!他怎麼會拍到這張照片?他為什麼要發給自己?
趙叔也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內容,他抓著林野手腕的手瞬間鬆開了,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布滿皺紋的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死灰般的驚駭。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林野,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更深的恐懼。
“老周……”林野喃喃念出這個名字,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手機屏幕捏碎。三倍傭金?不,這不再是錢的問題了。這張照片,像一把淬毒的鑰匙,猛地插進了那扇名為“特權”的、看似堅不可摧的鐵門上,轉動了鎖芯,發出令人心悸的“哢噠”聲。
黑暗,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它開始湧動,滋生出一絲名為“機會”的、危險的微光。
淩晨三點。工區徹底沉入死寂,連野貓都縮在角落不再叫喚。隻有遠處鐵軌上偶爾傳來的、沉悶的列車駛過聲,如同大地的心跳。
工具房位於工區最偏僻的角落,緊挨著廢棄的煤場。鐵門上的掛鎖鏽跡斑斑,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林野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貼著牆根移動。他的動作異常敏捷,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僵硬。寒風鑽進他單薄的工裝,帶走僅存的熱量,他卻感覺不到冷,全身的血液都湧向大腦,發出危險的嗡鳴。
備用鑰匙——一枚他很久以前無意中在工具房角落撿到、一直藏在工具箱夾層裡的舊鑰匙——此刻冰冷地躺在他手心,沾滿了汗。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將鑰匙插入鎖孔。輕微的“哢噠”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鎖開了。
鐵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濃重的機油、鐵鏽和灰塵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林野側身閃入,反手輕輕掩上門。黑暗中,隻有月光從高處一扇積滿汙垢的小窗透進來,勉強勾勒出室內雜亂的輪廓:堆疊的鋼軌零件、廢棄的信號燈、纏繞的電纜……還有靠牆那一排刷著綠漆、標著編號的智能設備櫃。
他目標明確,徑直走向標著“張明001”的那個櫃子。櫃門同樣上了鎖,但隻是最簡單的彈子鎖。他從工具腰帶裡摸出一根細長的、頂端帶彎鉤的鋼條——這也是他“工具箱”裡的珍藏。屏息,凝神,鋼條探入鎖孔,指尖感受著細微的阻力變化。黑暗中,時間仿佛被拉長。幾秒鐘後,又是極其輕微的一聲“哢”,鎖舌彈開。
櫃門無聲地滑開。裡麵,一塊銀灰色的智能手表靜靜地躺在充電座上,屏幕是熄滅的黑暗,如同沉睡的毒蛇。林野的心跳如擂鼓。他伸出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輕輕取下手表。冰冷的金屬外殼觸感像毒蛇的鱗片。
他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廉價的便攜式筆記本電腦和一根數據線。找到設備櫃後麵牆壁上一個隱蔽的電源插座,插上筆記本電源。開機,幽藍的光映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和額角的冷汗。他熟練地連接手表,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敲入一串串命令。屏幕上,黑色的命令提示符窗口快速滾動著白色的字符流,如同打開了地獄的入口。
進度條在緩慢爬升。林野的呼吸幾乎停滯,耳朵豎起來,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月光透過小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如同鬼魅。
終於,“嘀”的一聲輕響,屏幕上彈出一個文件夾圖標。裡麵是密密麻麻的數據文件。林野毫不猶豫地選中了最近三個月的數據包,點擊導出。進度條再次出現,緩慢卻堅定地移動著。
屏幕上,代表張明昨晚軌跡的藍色曲線被加載出來。在淩晨兩點至五點這個關鍵的時間段,那本應充滿“巡檢”細節的曲線,變成了一條僵硬、筆直、毫無生命力的直線!起點是市中心那家著名的酒吧坐標,終點則精準地落在工區大門的位置。直線旁邊,係統自動標注著:勻速移動,耗時約40分鐘。
而就在這40分鐘的“勻速移動”期間,工區的係統裡,卻清晰地記錄著張明提交了完整的“g139區段隧道巡檢”數據!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被“完美”數據粉飾得天衣無縫的謊言!
林野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扯動,露出一個混合著狂喜、憤怒和冰冷的笑容。成了!這鐵一般的證據!
他迅速拔下數據線,將筆記本電腦塞回懷裡,手伸向口袋裡的u盤。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瞬間——
“啪嗒!”
一聲脆響!他撞翻了一旁靠在牆上的道尺。沉重的鋁合金尺身砸在水泥地麵上,發出刺耳的回響,在死寂的工具房裡如同驚雷炸開!
林野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猛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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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劍般,從工具房門口直射進來,精準地打在他的臉上,瞬間剝奪了他的視覺!白光後麵,一個模糊的人影堵在門口,帶著濃烈的威士忌酒氣。
“林野?”張明的聲音響起,帶著宿醉的沙啞和一種居高臨下的戲謔,“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工具房來……找靈感?”
強光刺得林野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臉,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完了!
張明晃了晃腦袋,似乎想驅散酒意,往前逼近了兩步,那股混雜著高級香水味的威士忌酒氣更加濃烈地撲麵而來。他晃了晃手裡捏著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通話結束的界麵,臉上掛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容:
“嘖嘖,真巧啊。我剛給陳工長打了個電話,報告說……嗯,有人深更半夜潛入工具房,偷竊工區重要設備。你說,這算不算人贓並獲?”
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林野的四肢百骸。他握緊了口袋裡那個小小的u盤,堅硬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那是他僅存的籌碼,也是最後的希望。走廊儘頭,沉重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正快速向工具房逼近!是陳大奎!一定是!
時間!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