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魏營轅門大開,鼓角齊鳴。司馬懿頂盔貫甲,在皇帝特使麵前,召集全體將校,慷慨陳詞,聲音洪亮得幾乎傳過渭水:“諸君!蜀寇侵我疆土,天子震怒!本督豈不欲戰?然陛下明詔,令吾等持重!今特使在此,可代吾等上奏天子:臣司馬懿,願親率三軍,渡渭擊賊,不破蜀軍,誓不生還!請陛下聖裁!”他言辭激烈,神情激昂,甚至拔出佩劍,直指南岸蜀營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要揮師渡河。
這場“千裡請戰”的大戲演得轟轟烈烈。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飛過渭水。蜀營將士聞之,果然群情激憤,紛紛怒罵:“司馬老兒,終於要戰了!”“定要他有來無回!”求戰之聲更加洶湧。
然而,諸葛亮放下細作密報,看著上麵記錄的司馬懿那番激昂表演,臉上卻隻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深深的疲憊。他太了解這個老對手了。“此乃司馬懿安三軍之心的詐術耳。”他聲音沙啞,對身邊的薑維、楊儀等人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其真欲戰,豈待千裡請命於天子?此不過借天子之威,堵眾將之口,激我軍之怒,誘我主動強攻其堅壘罷了。傳令各營,嚴加戒備,不可輕動!”
司馬懿的營帳內,喧囂散去。他卸下沉重的甲胄,聽著斥候回報蜀營按兵不動的消息,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如老狐般的笑意。他轉向一直靜觀其變的謀士辛毗:“吾固知孔明能料吾心。然此一番做作,營中諸將可安否?”
辛毗拱手:“太尉英明。諸將皆知天子之意在持重,雖心有不甘,亦不敢複言矣。蜀軍雖未動,然其上下求戰不得,怨氣日積,亦足損其銳氣。”司馬懿點點頭,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上那片被渭水隔絕的蜀軍營寨,投向那個與他隔河鬥智的宿敵身影。他深知,自己精心構築的鐵壁和這場“請戰”的鬨劇,已經將諸葛亮和蜀漢大軍牢牢釘死在了五丈原這片狹窄的土地上。剩下的,隻需等待。
秋風愈發淒緊,吹動著五丈原上枯黃的野草,也吹熄了諸葛亮案頭那盞搖曳了太久的油燈。軍營裡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死寂。士兵們麵黃肌瘦,眼神空洞。屯田所得,加上蜀道艱難運來的那點微薄補給,在數萬大軍麵前杯水車薪。營中糧官每日報來的數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剜著諸葛亮的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丞相……”薑維的聲音帶著哽咽,捧著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粟米粥,“您……多少用一點吧。”
諸葛亮無力地靠在憑幾上,連搖頭的力氣似乎都已耗儘。他的目光越過薑維,投向帳外。視線所及,士兵們三三兩兩蹲在營帳角落,用小刀刮著樹皮,或者在泥土裡翻找著可能存在的草根。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小塊刮下的樹皮塞進嘴裡,費力地咀嚼著,臉上是麻木的痛苦。另一個老兵,對著空空的陶碗發呆,眼神渙散,仿佛靈魂早已被饑餓抽離。
“伯約……”諸葛亮的聲音微弱如遊絲,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吾本欲……竭忠儘力,興複漢室,還於舊都……奈何……天不假年,更兼國力懸殊,糧道……如懸絲……累三軍將士……同受此饑餒之苦……此皆亮之罪也……”劇烈的咳嗽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帕子上綻開的鮮紅刺目驚心。
他喘息片刻,渾濁的目光忽然凝聚起最後一絲清明,如寒星般刺向薑維。他用儘力氣,攥住薑維的手腕,那枯瘦的手指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伯約……近前來……聽吾……最後之言。”
薑維連忙俯身,將耳朵貼近丞相枯槁的唇邊。帳內燭火搖曳,帳外風聲嗚咽,仿佛在為這最後的托付營造肅穆。
“亮……平生之誌,昭昭日月。然……人力終有窮儘,天數……難測。”諸葛亮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字字千鈞,“今……蜀中疲敝,此戰已絕我元氣。司馬仲達……老謀深算,堅壁清野,拖糧疲敵之策……已將我死死困於這渭水之濱。糧儘……兵疲……天時地利人和……皆失矣。複興大業……恐非……你我此生……所能見……”
薑維眼中熱淚滾燙,喉頭哽咽:“丞相!蜀中尚有根基,將士忠心可用!維願肝腦塗地……”
諸葛亮微微搖頭,打斷了他,眼中是洞悉世事的悲涼與一種超越個人執念的深謀遠慮:“聽我說完……若……若事已不可為,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汝……當以保全……蜀中……百萬生靈……為念!更要……為……漢室……留一脈……薪火!”他艱難地吐出那並非屈辱、而是蘊含新希望的選擇,“可……舉國……歸附……交州大夏!”
“歸附……大夏?!”薑維一怔,這個選項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他腦海中迅速閃過關於南方那個新興勢力的信息:交州牧蔣毅,據傳亦是漢室遠支宗親,以仁德治州,收攏流民,勵精圖治,雖僻處南疆,卻頗有氣象,更關鍵的是,其自立為“夏王”,旗幟鮮明地未奉曹魏正朔!這與其他屈膝投降有著本質不同。
“是……歸附大夏。”諸葛亮閉上眼,複又睜開,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這最後的時光,“非苟且偷生,更非……降賊!乃……奉漢室正朔於南疆,存續國脈,以待天時!”他強調著“歸附”與“奉漢室正朔”,點明了此舉的核心意義。
他喘息著,強撐著分析利弊,思路異常清晰:
“利者有三:
其一,存續漢祀,大義不墮!蔣毅雖稱王,然其未尊魏篡,更以漢室宗親自居無論遠近)。歸附於他,可保蜀漢軍民……名義上……仍奉漢室正朔!此……遠勝於……降曹魏之……奇恥大辱!人心……或可……不散!”這是最根本的考量,保全了蜀漢君臣最看重的名節。
其二,地緣相接,保全實力。交州與益州南部接壤,山高水長,有險可守。歸附後,若能……保有……南中、巴郡乃至部分蜀地……軍民可……相對安穩……遷徙、安置。將士卸甲……可屯田自養……國力根基……不致……徹底崩毀!此乃……真心歸附……而非……寄人籬下……仰人鼻息!”諸葛亮特意點出“真心歸附”,強調這是基於共同理念奉漢)和現實利益地緣相連)的選擇。
其三,同仇敵愾,共禦強魏。曹魏……乃我……與大夏……共同之敵!歸附大夏,可……整合南方……人力物力……雖暫避鋒芒……然……他日……若天下有變……或可……聯夏……自南而北……再圖中原!此……以退為進……之良策!”
“然……弊亦需深慮,”諸葛亮的語氣變得凝重,“其一,蔣毅其心難測。其雖稱漢室,然……自立為王……誌向……恐非……甘居人下。歸附之後……蜀中舊部……能否……保有……相當之權柄……不受猜忌……乃至……被其……吞並消化……實未可知……需……善加周旋……示之以誠……亦……留有餘地……”
其二,路途遙遠,遷徙艱難。自五丈原……乃至蜀中……輾轉……至交州……千裡迢迢……山重水複……老弱婦孺……恐……十不存一……此……大悲慟也……然……比之……玉石俱焚……或……尚存一線生機……”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其三,偏安一隅,再起艱難。交州……雖地廣……然……開發不足……瘴癘橫行……民寡物稀。欲以此……抗衡……雄踞中原……之曹魏……難……難矣!此……或為……長久……蟄伏……需……數代之功……”
他死死盯著薑維,仿佛要將最後的意誌烙印進他的靈魂:“此……萬不得已……之策!非至……社稷傾覆……萬民倒懸……絕……不可輕言!然……若……天意……果真……絕我於此……汝……當……審時度勢……以……存續漢祀、保全生民……為至高之念!歸附大夏……是……托付……亦是……延續!此心……可昭日月……非……怯懦……乃……忍辱負重……以待將來!切記!切記!留得……青山……在……”
劇烈的咳嗽再次洶湧而來,幾乎要將他的心肺撕裂。鮮血染紅了前襟,也耗儘了他最後的氣力。他的手無力地鬆開薑維,眼神開始渙散,但口中仍在喃喃,聲音細若蚊呐,卻帶著無儘的牽掛和對這條艱難生路的最後期望:“……五丈原……秋風……渭水……寒……糧……糧道……蜀道……難……難……難於……上青……天……然……南疆……或有……生門……”那是對畢生功業未竟的深深憾恨,對蜀道天塹吞噬國運的終極歎息,以及對眼前這忠誠弟子能否肩負起這沉重、屈辱卻蘊含著一線生機的最後囑托的無儘憂慮。
薑維跪在榻前,淚流滿麵,緊握著丞相冰冷的手,感受著那生命之火急速地熄滅。丞相最後的話語,如同最沉重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心頭——那不再是單純“漢賊不兩立”的激昂,也不是屈辱的投降,而是在殘酷現實麵前,一位智者、一位丞相、一位托孤重臣,為了所守護的漢室名節和萬千生靈,所能構想出的最痛苦、最無奈、卻也最具戰略眼光和一線生機的出路。複興的火焰或許將暫時遠離中原,但漢室的薪火和蜀漢的根基,卻在臨終的囑托中,被艱難地指引向南方那片充滿未知卻也蘊含希望的土地——大夏。
與此同時,渭河北岸的魏營壁壘森嚴,一片肅殺。高高的望樓上,司馬懿披著厚重的裘氅,靜靜地眺望著南岸蜀營的方向。營中炊煙嫋嫋,遠遠似乎還能聞到飯食的香氣。斥候剛剛回報:“蜀營炊煙日稀,士兵麵有菜色,掘草根樹皮者甚眾。營中一片死寂,再無操練之聲。”
司馬懿的嘴角,終於緩緩地、清晰地向上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棋局終盤、獵物力竭的冷酷和掌控一切的篤定。他緩緩抬起手,指向五丈原那片蕭索的營寨,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命令道:
“傳令各部,嚴加戒備,不得鬆懈。蜀軍……行將自潰。諸葛亮……時日無多了。”
他的話音,如同五丈原上最後一片被秋風卷落的枯葉,帶著終結的冰冷,沉沉地落下,融入了渭水嗚咽的寒流之中。秦嶺的千山萬壑依舊沉默,它們見證了蜀道運糧的千古悲歌,見證了“拖糧疲敵”戰略的精準與殘酷,也最終,見證了一代賢相星落秋風原上的無儘蒼涼。那渭水的波濤,晝夜不息,仿佛在嗚咽著同一個名字,又仿佛在冰冷地訴說著一個關於國力、地理與宿命的、永恒而殘酷的戰爭法則。
喜歡現代軍醫穿越東漢救世請大家收藏:()現代軍醫穿越東漢救世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