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城西,一座不起眼的茶樓掩映在綠柳之間,二樓雅間內,茶香嫋嫋,窗外偶爾傳來街市的喧鬨聲。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魏國使者何曾端起青瓷茶盞,指腹感受著茶溫,輕輕吹了吹浮沫。他年約四十,麵容清臒,一雙鳳眼似笑非笑,舉手投足間透著世家子弟的優雅從容。茶湯清亮,映出他若有所思的麵容。
抬眼看向對麵的兩位東吳重臣——丁奉和張布。丁奉年過六旬,雖鬢角斑白,卻腰背挺直如鬆。他粗糙的手指按在茶盞邊緣,虎口處的老繭清晰可見。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正審視著何曾,仿佛能看透人心。
"丁將軍近日氣色甚好。"何曾含笑開口,聲音如清泉擊石,"聽聞將軍上月在校場連射十箭皆中靶心,當真老當益壯。"
丁奉輕哼一聲,茶盞在掌心轉了半圈:"何使者消息倒是靈通。老夫這把老骨頭,也就這點用處了。"
坐在一旁的張布聞言笑道:"丁將軍過謙了。當年赤壁之戰,將軍率輕舟突襲曹軍水寨的英姿,至今仍是軍中佳話。"他約莫五十出頭,眉目疏朗,說話時總帶著三分笑意,卻讓人捉摸不透真實想法。
何曾順勢接話:"正是。在下雖為魏臣,對丁將軍這般真豪傑也是敬佩的。"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聽聞近日建業城中,有北地士族吟唱《黍離》之詩,不知二位可曾耳聞?"
張布執壺的手微微一頓。茶湯傾注,水聲潺潺。"哦?竟有此事?"他麵上不顯,心中卻已警覺。《黍離》乃亡國之音,此時在建業傳唱,絕非偶然。
丁奉將茶盞重重一放,瓷底與木桌相碰,發出清脆聲響。"何使者今日約我等,不隻是為品茶論詩吧?"
雅間內霎時安靜,隻聽得窗外柳枝輕拂屋簷的沙沙聲。何曾唇角微揚,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條斯理地拭了拭指尖。
"二位將軍快人快語,那在下便直言了。"他壓低聲音,"昨日在下在孫綝府上見到一位故人,倒是頗為意外。"
"哦?"張布挑眉,眼角細紋舒展開來,"何使者竟在吳國還有故人?不知是哪位?"他語氣輕鬆,桌下的手卻不自覺攥緊了衣袍。
何曾目光微閃,聲音又低了幾分:"驃騎將軍——司馬師。"
"什麼?!"張布猛地坐直身體,衣袂帶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湯在桌麵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條吐信的小蛇。他臉色驟變,聲音都變了調:"司馬師不是駐軍在夏口嗎?怎會突然回建業?"
丁奉眉頭緊鎖,手指在桌麵敲出沉悶的節奏。他想起三日前宮中侍衛的異常調動,又聯想到昨日朝會上孫繗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中已有計較。"何使者,"他目光如刀,"此事非同小可,你今日約我們出來,究竟想說什麼?"
何曾不急不緩地扶正倒下的茶盞,從懷中取出新的素帕,一點點吸乾桌上的茶漬。這個魏國使者做這些瑣事時,竟帶著幾分奇異的優雅。
"丁將軍、張將軍,"他抬眸,眼中精光乍現,"在下雖是魏國使者,但素來敬重二位的為人。"他指尖輕點桌麵,"孫綝暴虐無道,殘害士族,天下共憤。若二位有心撥亂反正,在下雖不能代表大魏朝廷,但私下裡……或可相助一二。"
張布喉結滾動,額角滲出細汗。他想起被流放交州的族兄,又想到上月因諫言被杖斃的言官,胸口如壓巨石。但多年官場沉浮讓他很快鎮定下來:"何使者此言差矣。吳魏兩國各守疆界,我主雖嚴苛些,卻也是為社稷安定。"
丁奉突然大笑,笑聲震得窗紙簌簌作響。"張大人何必裝糊塗?"他轉向何曾,眼中鋒芒畢露,"何使者,你這話,可有憑證?"
窗外傳來小販的叫賣聲,一陣風吹過,帶著春末的燥熱。何曾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虎符,輕輕推至桌心。虎符在夕陽下泛著幽光,符身上"司馬"二字清晰可見。
"這是......"張布倒吸一口涼氣。
"司馬師的調兵符。"何曾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昨日,有人將它遺落在孫綝的書房外。"
丁奉一把抓過虎符,指腹摩挲著上麵的紋路。他想起當年與司馬師並肩作戰的日子,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的將領,如今竟與孫繗暗通款曲?胸口湧起一股灼熱的怒意,又很快被理智壓下。
"何使者今日冒險相告,老夫記下了。"丁奉將虎符推回,聲音沙啞,"但口說無憑,老夫需要更多證據。"
何曾微微一笑,將虎符收回袖中:"在下明白。若二位不信,大可靜觀其變。隻是......"他刻意停頓,看著兩人不自覺地前傾身體,"司馬師突然回京,恐怕不是巧合。"
張布臉色發白。他想起今晨接到密報,說長江水師有異常調動。當時隻當是尋常演練,如今細想,其中大有蹊蹺。"丁將軍,"他聲音發緊,"三日前大司馬府突然戒嚴,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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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奉抬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老將軍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牆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何使者,今日之談,到此為止。"他抱拳一禮,鐵甲相撞發出鏗鏘之聲,"他日若有所需,可遣人至我府上送一壇"新豐酒",老夫自會明白。"
何曾含笑點頭,目送二人離去。當腳步聲徹底消失後,他臉上的笑意漸漸冷卻,最終化作一片冰寒。
離開茶樓後,何曾沒有立即返回驛館,而是在城中繞了三圈,確認無人跟蹤後,才閃入一條暗巷。巷底有個不起眼的門洞,他輕叩三下,停頓,再叩兩下。木門無聲開啟。
"大人。"一名控鶴衛密探單膝跪地,雙手奉上一封火漆密信。
何曾拆開一看,眉頭微挑——信是鐘會親筆所寫,內容簡短卻驚人:
"司馬師有一養子,名司馬皓,實乃東吳廢太子孫和之子。此子若存,孫氏嫡係血脈未絕,司馬師必有所圖。"
紙箋在指尖微微顫動。何曾想起昨日孫綝宴席間,那個始終站在司馬師身後的清秀少年。當時隻覺得眼熟,如今恍然大悟——那眉眼,分明與故吳太子孫和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他低聲自語,聲音裡帶著幾分興奮,"司馬師,你藏得倒是深。"燭火躍動,將他半邊臉映得明滅不定。
控鶴衛低聲請示:"大人,要不要派人盯住那個少年?"
何曾擺擺手:"不必打草驚蛇。"他負手而立,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建業的暮色中,已有零星燈火亮起,如同潛伏的獸眼。"傳信給鐘大人,就說......"他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魚兒已咬鉤。"
密探領命退下。何曾獨自站在窗前,任晚風吹亂衣袍。他想起臨行前鐘會對他說的話:"東吳這潭死水,該攪一攪了。"如今看來,這潭水下暗流洶湧,遠比想象中更有趣。
"這下,可有得玩了。"他輕聲笑道,聲音消散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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