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洛陽城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腥氣,混合著青石板縫裡苔蘚的味道。蔣濟的官靴踏在濕漉漉的路麵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濺起的細小水花打濕了他的袍角。他走得很快,身後跟著高柔、辛敞等一眾老臣,個個麵色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
轉過街角,司馬府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清晰。那高大的朱漆大門緊緊閉著,門環上的銅獸在雨後潮濕的空氣裡泛著冷光,獸眼處鑲嵌的寶石反射著最後一絲天光,仿佛在冷冷地注視著來人。
"咚咚咚——"
蔣濟親自上前叩門,沉重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巷子裡顯得格外刺耳。門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一條縫,露出司馬師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他顯然剛從內室趕來,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
"諸位大人..."司馬師剛要拱手行禮,蔣濟已經一把推開了大門。年邁的司徒此刻力氣大得驚人,沉重的府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嚇得門房小廝連退數步。
"不必多禮!太傅何在?"蔣濟的聲音像淬了冰,眼神銳利得仿佛要看穿司馬師的偽裝。
高柔緊隨其後跨入門檻,花白的胡須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國家危難之際,太傅豈能獨善其身?"老人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意,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朝笏,指節都泛了白。
司馬師與不知何時出現在廊下的司馬昭交換了一個眼神,兄弟二人臉上同時浮現出為難的神色。"家父病重多時,神智已然不清,恐怕..."司馬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厲喝打斷。
"休要搪塞!"盧毓大步上前,官袍下擺帶起一陣風,"今日必要見到太傅!"這位素來以溫和著稱的老臣此刻麵如寒霜,連聲音都變了調。
庭院裡一時寂靜,隻聽得見屋簷滴水的聲音。一滴、兩滴,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某種無聲的催促。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提醒著天色已晚,可這群老臣誰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司馬昭突然輕笑一聲,打破了僵局:"諸位大人何必如此著急?不如先到廳中用茶..."
"司馬子元!"孫禮突然暴喝一聲,嚇得廊下的侍女打翻了手中的茶盤,"曹爽十萬大軍折損過半,你父子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這話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湖麵。司馬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緩緩掃視過每一位老臣的臉,最後定格在蔣濟身上。
"既然諸位執意要見..."司馬師終於側身讓開道路,"請隨我來。"
穿過曲折的回廊,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內室的簾幕低垂,隱約可見榻上躺著一個人影。老臣們互相交換著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懷疑。
"砰——"
蔣濟一把推開沉重的檀木房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昏暗的室內頓時湧入大片天光,將浮動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濃重的藥味混雜著陳舊的熏香撲麵而來,嗆得他喉頭發緊。
榻上的司馬懿被突如其來的光線驚動,緩緩轉過頭來。他披散的白發如同枯草,蠟黃的麵皮下顴骨高高凸起,渾濁的眼球上布滿血絲。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此刻卻渙散得找不到焦點。
"張合?"司馬懿突然嘶啞著嗓子喊道,聲音像是從破舊的風箱裡擠出來的,"為何不追擊諸葛亮?先帝待你不薄啊!"他顫抖如枯枝的手指直指蔣濟,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暗紅的藥漬。
蔣濟如遭雷擊,踉蹌後退半步,後背重重撞在門框上。他與張合確有幾分相似——都是方臉長須,但司馬懿竟連二十年的故交都認錯,病情之重遠超他們想象。蔣濟的指尖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紅痕。
高柔不甘心,上前一步踩在吱呀作響的地板上:"仲達可知我是何人?"他刻意放慢語速,每個字都咬得極重。
司馬懿渾濁的目光轉向高柔,突然麵露驚恐。他乾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錦被,指節泛出青白色:"高乾?你不是早就死了嗎?"聲音陡然拔高,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彆來找我...彆來找我..."說著竟往床榻裡縮去,仿佛要鑽進牆壁裡。
高柔臉色霎時煞白如紙。高乾是他表兄,早在建安年間就因謀反被誅。案幾上的藥碗被司馬懿慌亂的動作碰翻,褐色的藥汁在青磚地上洇開,像極了乾涸的血跡。
盧毓的喉結上下滾動,終於長歎一聲:"罷了,太傅病重至此,我等還是..."話未說完便轉身,官袍下擺在磚地上掃過,帶起細微的塵埃。
蔣濟仍不死心,死死盯著榻上瑟瑟發抖的司馬懿。他忽然注意到床頭的《孫子兵法》還翻開著,墨跡新鮮得像是剛批注過。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顫,但當他看到司馬懿嘴角不受控製流下的涎水時,最後一絲懷疑也消散了。
"走吧。"蔣濟啞聲道,聲音乾澀得不像自己的。
眾人的腳步聲漸遠,司馬府的老管家躬身送客,花白的頭顱幾乎垂到胸前。大門"吱呀"一聲關上時,庭院裡驚起幾隻麻雀。老槐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枝椏的暗影在地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像極了張開的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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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裡,司馬懿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直到確認腳步聲完全消失。他緩緩舒展身體,渾濁的雙眼漸漸恢複清明。伸手從枕下摸出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去嘴角的涎水。院中傳來蟬鳴,一聲比一聲急,仿佛在催促著什麼。
窗紙上,最後一絲夕照也消失了。
"啪嗒"一聲,濕巾掉落在榻邊的銅盆裡,濺起幾滴水花。原本癱軟在榻上的司馬懿突然一骨碌坐起,動作敏捷得不像個古稀老人。他渾濁的眼神在瞬間變得銳利如鷹,哪有半分病態?燭光映照下,那雙眼睛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這群老狐狸,都走了?"司馬懿的聲音低沉嘶啞,卻透著刺骨的冷意。
屏風後傳來壓抑的笑聲,司馬師大踏步轉出,臉上的興奮之色掩都掩不住:"父親裝得真像!那蔣濟臉都綠了!孫禮走的時候腿都在打顫!"
司馬懿冷哼一聲,枯瘦的手指撚著灰白的胡須。他的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青色。"想讓我司馬家打頭陣?"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未免想得太美。"
窗外,暮色漸濃。最後一縷殘陽被烏雲吞噬,遠處傳來歸巢的烏鴉叫聲,淒厲刺耳。司馬懿緩緩踱到窗前,寬大的素色寢衣被風吹得微微鼓動。他望向皇宮方向的目光比夜色更冷,瞳孔中似有刀光劍影:"曹爽專權跋扈,已失儘人心。是時候..."
"父親放心!"司馬師迫不及待地搶道,眼中閃著狼一般興奮的光。他快步走到父親身側,壓低聲音道:"三千死士已在邙山中訓練多時,個個都能以一當十!兵器甲胄也都備齊了,就等父親一聲令下!"
司馬懿微微頷首,轉身回到內室。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那影子隨著他的步伐不斷拉長變形,高大而扭曲,像隻蓄勢待發的猛獸,隨時準備撲向獵物。他背對兒子們,無人看見他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冷笑——那笑容裡藏著太多算計,太多殺機。
"備好朝服。"司馬懿突然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司馬昭渾身一顫,"很快...就用得上了。"
司馬昭正要開口詢問,卻見父親已經合上雙眼,枯瘦的手指交疊放在腹前,胸膛的起伏變得緩慢而微弱,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病入膏肓的老人。隻有案幾上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晃,在牆上投下變幻莫測的陰影,時而如張牙舞爪的猛虎,時而似展翅欲飛的蒼鷹。
屋外,一陣狂風吹過,卷起庭院中的落葉,沙沙作響。遠處隱約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司馬師與司馬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壓抑的興奮和隱隱的恐懼。他們知道,一場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風暴,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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