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山縣衙前的空地開闊，四周環繞著高大的城牆，城牆上爬滿了青藤。
空地一側是縣衙的正門，朱紅的大門透著威嚴，門上鋪首銜環，銅環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另一側是一片竹林，翠竹修長，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台階由青石鋪就，石縫間長出青苔，顯得古樸而斑駁。
遠處的街道上，行人往來穿梭，叫賣聲、車馬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熱鬨的市井畫卷。
街道兩旁的建築，飛簷鬥拱，雕梁畫棟。
林彥秋身著玄色官袍，領口繡著金線雲紋，腳蹬皂靴，腰間玉帶係著一塊羊脂玉佩，雙手抱於胸前，官袍的下擺處繡著海水江崖紋飾，袖口處繡著精美的暗花。
石毅身穿藍色長衫，衣角繡著幾朵素雅的蘭花，腰間彆著一塊青玉，腳蹬黑色布鞋，微微躬身，眼神中透著一絲焦慮。
喻文博則身著青色長衫，腰間彆著一把折扇，布鞋上沾染了些許塵土，頭發稍顯淩亂，雙目卻透著堅毅。
算上先前的兩位，此時滄山縣衙門口陸續來了八個鄉的領頭人物。
一番寒暄過後，林彥秋大致明白，這些人均是消息靈通之輩，提前趕來爭搶銀錢與藥山落地。
不過，唯有被永樂醫肆相中的鄉，才有資格參與角逐，最終名額僅限五個。
但這些，林彥秋自是不會輕易透露，就先讓他們彼此爭競一番，最後再由永樂醫肆的人出麵定奪。
這般布局，既能穩穩攥住主動權，又可震懾那些心懷叵測之人。
“諸位黨申請回吧，滄山縣藥山最終定於何處，還得與永樂醫肆商議，隻纏著我也是無濟於事，我也做不得主。”
林彥秋麵帶微笑打著官腔，說罷便轉身欲走。
一乾鄉長黨申聞訊儘皆色變，唯獨野河縣女黨申趙嫣霓疾步上前，水紅雲肩褙子掃過青石地麵，蟬翼綃裙輕擺時露出藕色繡鞋。
“林大人，豈能這般厚此薄彼？小女暗中查訪，您幾日內已赴田湖、永興鄉，莫非這兩處已暗中點了卯？”
趙嫣霓這話如投石破鏡，引得眾官員麵麵相覷。
此番桐城撥下滄山縣的五百萬貫藥材采購銀錢，原想趁入夏前分潤諸鄉，如今眼見生變，便是素來穩重的石毅也變了麵色，對著林彥秋陪笑而言，心中七上八下。
喻文博性如烈火，早按捺不住，扯開嗓門嚷道：“諸位休要嚷嚷，此事尚未定讞！”
待得林彥秋沉下臉來，滄山縣衙門前的喧囂才堪堪止歇。
“諸位這般圍堵縣衙，成何體統？”
林彥秋拂袖而立，月白官袍隨風鼓動，“本官確曾往田湖、永興查訪，蓋因兩地梨林廣袤，兼且藥農培育的白術、茯苓質地甚佳。待明日桐城欽差蒞臨，采辦官查驗藥田後，才會甄選五六處優良產地。諸位與其在此聒噪，不如回去整飭賬冊，羅列本地藥材優勢，好教采辦官青眼有加。”
說罷轉身登上青蓋馬車，喻文博慌忙追至車旁，從棗紅色褡褳中摸出布包裹好的鹿茸：“林大人，這是卑職孝敬的土儀，請大人笑納。”
林彥秋最是不喜這一套，自是冷哼一聲，探身喝止：“喻大人！”
待喻文博訕訕縮手，他方壓低嗓音警告：“喻大人，藥材采辦書未下，再有下次，本官必上書彈劾，革去田湖鄉藥材貢賦資格！”
言罷卷簾入車，車夫小王揚鞭催馬，青驄馬帶動車輪轔轔作響。
待車馬行出滄山縣衙朱漆大門後，小王壓低聲音試探：“林大人，下麵鄉黨們這點孝敬，拒之恐怕寒了他們心哪。”
林彥秋苦笑著搖頭：“這采辦乃桐城上官也看重的差事，名額有限。若今朝收了人情，日後卻駁了麵子，於公於私都失了分寸。”
小王憨然一笑，林彥秋點著旱煙袋，沉吟片刻吩咐：“小王，你且在城門口停下，回衙傳話，讓諸鄉官員午後齊聚望京樓。就說桐城與永樂醫肆人馬要來開講藥材鑒彆，讓他們把土產都擺在樓前空地，既示滄山縣殷勤好客，也順便學些識藥的真章。”
林彥秋剛剛下得青驄馬車，腰間玉佩輕撞作響，剛過巳時三刻。
懷中燙銀雕鳳的有孔緘書一封接著壓到指尖，是張思差人加急送來的手書。
他展開黃綾紙箋，朱筆行楷間透著促狹：“墨卿，臨安城屯田司來了一位齊姑娘，非說要尋你。本官告知你已赴滄山任同知，她竟不待車駕換乘，徑直往山道馳馬去了，正是半月前被你當眾潑了冷泉湯的齊芝怡。”
張思落款處還畫了個鬼臉。
林彥秋撫額苦笑，青金石腰牌硌得指尖發痛：“這孽畜是來拆縣衙的？”
隨手將書信遞給等候的書吏，便往縣衙彆院客舍去了。
簡子豪正在指揮仆役碼放屏風床榻，見林彥秋過來趕忙躬身：“林大人，桐城欽差與永樂醫肆的人馬明兒辰時到，按您的吩咐，這院裡已備好七日糧米。”
林彥秋撚著頷下新蓄的髭須，轉頭望向桐城官道，正巧瞥見五步開外的皂隸扯著纖索拉馬車。
他疾行幾步跨上車廂，馬車便駛向山坳。
山道兩旁槐柳拂旌，林彥秋倚著車窗看宦遊奏折，目光卻落在《茶經》注疏上，昨日他剛收到祝知禮密函，說桐城姚氏茶行因囤積明前茶被科以私茶罪。
車輪碾過枯枝，驚起滿樹鷓鴣。
他突然命車夫停在溪畔，鋪開油紙在馬車案幾疾書。
毛筆蘸著鬆煙墨在宣紙上暈染，漸漸勾勒出一幅“以藥興農，借茶揚名”的方略圖。
末了還批注一句：“須趁五鼓前截獲姚杏兒送往臨安的茶鏢，此事非祝知禮莫辦。”
馬車再次駛入滄山縣時，暮鼓聲正蕩開漣漪。
林彥秋望著城樓上懸掛的“滄山貢茶”匾額，暗想：這滿城茶香，倒是儘入了姚杏兒的繡囊，真該為百姓謀些實在光景了。
林彥秋正伏在花梨木案幾疾書奏折，金絲楠木折扇墊著朱筆，偶爾蘸著鬆煙墨。
院外突然傳來馬蹄錚錚，一輛髹漆烏黑的鐵甲馬車疾馳而來，轅上懸著麵描金飛熊軍牌。
他未抬頭，以為又是府城來的糧草車，隻有車夫小王扭著脖子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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