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嶺客棧內,屏風後傳來簌簌落筆聲,林彥秋合上折扇輕咳一聲,待書案後的陳軍擱下狼毫筆,方才踱步上前。
穿過回廊時雲母香爐裡的沉水香正嫋嫋升起,將簷角銅鈴搖落的風聲襯得更幽遠幾分。
“陳大人。”
林彥秋晃了晃腰間玉佩,青玉表麵沁著水光似的,“這次滄山縣藥材賦稅數額甚巨,途中經手之人難免有鯨吞之念。不知能否煩請兄台代為轉達於知縣李文傑李大人,從桐城遣派精擅算學的吏員下來,專司稽察捐稅流轉?”
林彥秋袖中暗捏的鎏金佩魚微微作響。
陳軍本在拂著案頭的汝窯茶盞,那冰裂紋盞心盛著半盞碧螺春,茶氳氤氳間隻露出他半截玄色官袍。
半晌才將建盞擱在烏木幾案上,輕叩兩指:“墨卿,法網過密恐生弊蠹,此乃曆代訓誡。”
林彥秋不由撫額苦笑,烏木扇骨在掌心敲出斷續聲響:“這點在下自是曉得。隻是滄山縣連歲遭蝗患,眼下縣丞盧大人告病不理政事,新任知縣杜大人又難堪大用,若不在關鍵處設卡,怕是十斛稅糧九斛入私囊。”
他從袖中取出燙金銀封的賬冊,“在下不求事事苛察,唯望八成糧稅能入縣衙銀庫。”
陳軍展開賬冊,但見上麵蠅頭小字密密麻麻記錄著藥材稅銀收支,筆鋒轉折間竟見刀鋒銳氣。
沉吟半晌,方將手中吸完後的瓷煙槍擱下:“既是如此,不如由滄山縣衙呈遞邸狀,須得杜知縣與賀副縣丞聯名署押,再行呈遞至縣丞李樹堂大人。並抄送知縣李文傑大人,屆時或可由縣丞發令,更為妥當。”
林彥秋忙起身作揖,玄色紗帽微微前傾,露出額間隱起的朱砂痣。
午宴時分,陳軍舍了烈酒改用醒脾湯,席間談及政務時,案幾上冰裂紋的汝窯盞竟泛起細碎波紋。
送客至朱漆大門時,陳軍的皂色馬車已在槐樹下候著。馬車行至巷口忽又停住,車窗輕搖半寸:“墨卿,下月初四若有暇,桐城故裡設宴,望勿卻。”
林彥秋翻身上馬時,馬鐙與鎏金銀魚相撞叮當作響,回首看見陳軍袖口露出半截蘇繡荷包,正繡著山城縣界碑旁的古槐圖樣。
朱陳的皂靴踏上青石板路不久,齊芝怡便趿著繡履追過來,緋色百迭裙掃過遊廊朱漆:“墨卿,那姚杏兒,莫不是與你暗通款曲?怎生總拿幽怨眼神覷我?”
齊芝怡鬢邊珠翠顫巍巍的。
林彥秋正把玩著手中文竹折扇,聞言噴出一口香茶:“一派胡言,那婆娘分明是妒忌你生得比她姣好。”
見齊芝怡眼含期待,便故意頓住,待她忸怩著扭動腰肢,才笑道:“這繡閣中照鏡的,哪個比得你?便是前月來送匾的梅公子,見你是不是連拂塵都攥歪了?”
說罷又補上一句:“旁人見色心起,唯有我這柳下惠......”
“說什麼柳下惠!”
齊芝怡作勢要擰他,一路旋身掠過遊廊,驚起簷下乳燕撲棱棱飛遠。
林彥秋望著她裙角雲紋被風揚起,轉身去取烏木書案上的螺鈿小箱。
年樺,而立有三,舊桐城牧司曹掾,祝文主政時越階提拔,今在滄山縣任牧正。
林彥秋將手邊的藥材賦稅方略圖丟給齊芝怡,指尖叩著遊廊回紋欄杆:“且看且批,我出趟門。”
不想剛至垂花門處,姚杏兒已如幽魂般立在遊廊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