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秋眉梢一挑,身著玄色官袍、腰懸牙牌的身形紋絲不動,渾厚嗓音壓過街頭嘈雜:“丁捕頭,本官親眼見著你手下皂隸扇那婦人耳光。你倒說說,這算何等‘磕碰’?”
被撲倒在地的村婦猶自嗚咽,林彥秋青筋暴起的手臂猛地一揮:“本官今日非要討個公道!”
圍觀市井蒼生百十號人忽地齊聲高喝:“還我公道!”
丁奉抹把額頭熱汗,聲音尖細如鼠:“林大人,且去內堂詳談。如今當街對峙,縣衙今後如何執掌風紀?”
“哦?”
林彥秋森然一笑,牙牌拍得官道石板當當作響,“依丁捕頭所言,沒了棍棒拳腳,這縣衙就不能捉賊緝盜了?”
“這位大嫂傷勢要緊!”
林彥秋話音方落,眾人自覺後撤丈餘,空出條道。馬夫王二吆喝著:“駕......”
棗紅馬車顛簸著載走傷者,留在空地的百姓如春泥護筍,將官道正中圍得鐵桶般。
丁奉汗水浸透皂衣,擠出滿臉苦相:“卑職奉上命清查市井,奈何有些兄弟火氣大了些......”
正說著,遠處官道揚塵漸起,兩乘青呢官轎逶迤而來。
轎簾掀處,杜知縣青緞官袍微擺,田縣丞月白長衫帶風,二人齊齊拱手作揖:“林大人神明!今日之事,必然嚴懲不貸!”
“接下來所聞之事,令人聞之膽寒。”
街巷間人群愈發密集,百姓紛紛湧出攤位,控訴縣衙善德局自去年至今多次清查街市的不公之舉。
那些擺攤設鋪的平頭百姓,一旦被冠以不雅之名,貨物皆被當街繳沒;而與善德局有勾連的商賈,即便占路擺攤,卻安然無恙。
更有甚者,攤主為贖回貨品繳納罰金,卻僅獲一紙收據,不願接受收據者,罰金竟可減半。
更有機敏的商販,現場塞上五兩、十兩銀子,頂多受幾句嗬斥,便能全身而退。
隨著杜知縣與田縣丞乘坐青呢轎輿抵達,林彥秋悄然退至車帷之內,提筆疾書:“本官先行返回,善後事宜交由諸公處置,齊姑娘自會如實記載。”
齊芝怡立於車旁,瞧著林彥秋傳信,輕聲嗔怪:“墨卿真是狡黠,竟讓我為他們揚名!”
林彥秋長歎一聲:“此等負麵流弊,亦難登報端顯要。不如化弊為利,標題可題作《滄山縣官紳現場問政,嚴整善德局粗暴行徑》。”
齊芝怡嘟囔道:“又不是為我吹噓,沒甚興趣。”
林彥秋苦笑道:“我等同舟共濟,為他們粉飾,亦是為我等造勢。再者,此乃從百姓福祉出發的公允之詞。”
齊芝怡撅嘴道:“既是報道,便直書其事,你們官宦之人恁地厚顏無恥。那大嫂頭破血流,你卻還想為同黨粉飾。”
林彥秋無奈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且下轎罷,諸多事務待理。”
馬車漸行漸遠,杜知縣仍在街市中心慷慨陳詞,丁奉耷拉著腦袋立於一側,圍觀的百姓密密匝匝,竟無一人散去。
重返衙署內堂,林彥秋重新披上官袍,抬眼便見齊芝怡指尖如飛,在烏木書案上的銅墨盒旁揮毫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