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邊的火光搖曳，映得阿碧素白的臉頰忽明忽暗。
她被點了穴道，身子僵直地立在當地，墨發垂落肩頭，幾縷碎發貼在因緊張而微汗的額角，活像一隻誤入獵場卻不肯低頭的幼鹿。
明明是引頸就戮的絕境，可一聽見蕭峰口中“小貓一隻”的輕慢，那雙平日裡總是含著水光的杏眼，驟然就亮了起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狸奴，連帶著垂在身側的指尖，都微微蜷起，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
蕭峰將她這副模樣儘收眼底，心中那點因前世記憶而起的好感，竟像被風吹動的燭火，忽的化作了幾分逗弄的興致。
他刻意板起臉，濃眉微蹙，語氣淡得像殿外的寒雪：“哦？慕容複？朕本來確實已打算放過他了。”
話音落，他故意頓了頓，目光牢牢鎖在阿碧臉上。
果不其然，那姑娘的眼眸瞬間就亮了，像蒙塵的珍珠驟然被拭去汙垢，連帶著蒼白的臉頰，都泛起了一絲淺淺的血色，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蕭峰心中暗笑，麵上卻依舊淡然，慢悠悠地續道：“畢竟，慕容龍城已死，剩下個慕容複，不過是小貓一隻，對朕而言，已無甚威脅，是生是死，無關緊要……”
“不許你這麼說公子！”
話未說完，阿碧便像炸毛的貓一般，急切地打斷了他。
穴道被製讓她無法動彈，可聲音卻拔高了幾分，帶著幾分顫音，卻又字字鏗鏘，滿是維護。
她微微仰頭，下頜線繃得筆直，明明是階下囚，卻偏要擺出幾分護主的烈性：“慕容公子才不是小貓！
他年少時便名滿江湖，與天下第一大……與你齊名，並稱‘北蕭峰南慕容’！”
說到“天下第一大惡”時，她猛地頓了頓，像是想起眼前人的身份，硬生生改了口，可眼底的不服氣卻半點沒藏。
她急切地說著，語速越來越快，生怕慢了半分，自家公子的形象就會在蕭峰麵前矮了半截：“他天賦卓絕，鬥轉星移的神功出神入化，能將對手的內力如數返還，江湖上誰不忌憚？
參合指的精妙更是獨步天下，隔空點穴，百發百中！”
“還有……還有他待人接物溫文爾雅，對我們這些家臣更是仁厚有加。
鄧大哥、公冶二哥他們，哪個不是心甘情願跟著公子？
他從不疾言厲色，連園子裡的花草，都舍不得讓下人多折一枝……
他是世上最好的公子！”
阿碧越說越急，臉頰漲得通紅，額角的碎發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晃動，那雙杏眼裡滿是急切與認真，仿佛要將自己二十年來所知所感的、關於慕容複的所有好，都一股腦地倒出來，用這些滾燙的話語，在蕭峰麵前，重新撐起自家公子那早已坍塌的輝煌。
蕭峰靜靜地聽著，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嘴角繃得平直，看不出半分情緒。
直到阿碧說完，因激動而微微喘息，胸口起伏不定時，他才忽然輕輕一笑。
那笑容極淡，卻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淡然，像是看慣了世間百態的帝王，隻淡淡問了一句：“那他……比我如何？”
五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盆冰水，從阿碧頭頂直直澆下，瞬間澆滅了她所有的氣焰。
阿碧張了張嘴，想說“公子比你溫雅”，可眼前卻閃過蕭峰在雁門關外以一敵百的身影，那掌風淩厲，如山崩海嘯；
想說“公子比你有天賦”，可轉念一想，蕭峰年紀與自家公子相仿，卻已是威震天下的大遼皇帝，白手起家，憑一雙鐵掌打下萬裡江山，而自家公子，縱有祖宗基業，卻連複國都成了泡影；
想說“公子比你仁厚”，可蕭峰對麾下將士的護佑，對大遼百姓的體恤，早已傳遍江湖……
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心中無比清楚，眼前的蕭峰，是個徹頭徹尾的怪胎！
武功高得不像凡人，權勢大得能左右天下，偏偏還比自家公子多了幾分殺伐果斷的帝王氣。
一股憋屈、憤怒與不甘，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阿碧原本蒼白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連眼眶都泛起了濕意。
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被這五個字戳中了痛處，心態徹底破防，不管不顧地尖聲大叫起來：“你……你不是人！
你是怪物！
是天下第一大惡人！
是大魔頭！”
她喊得聲嘶力竭，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卻依舊梗著脖子，帶著幾分破罐子破摔的倔強：“慕容公子是正常人！
他有喜怒哀樂，會失意會難過，怎麼能和你這個怪物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