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外的風突然大了,卷著新葉撲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響,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碼。
三晝夜後,顧承硯推開賬房木門時,黴味混著墨香撲麵而來。
蘇若雪伏在八仙桌上,發絲沾著算盤珠上的銅綠,右手還攥著半頁票據——那紙角被她反複摩挲,已起了毛邊。
"若雪?"他放輕腳步,見她睫毛顫動兩下,忽然驚醒般坐直,腕間銀鐲撞在桌沿,"啪"的一聲脆響。
她揉了揉發紅的眼尾,從抽屜裡抽出個牛皮袋,紙張窸窣聲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顧郎,華豐今年采購的棉紗量是去年的兩倍,但成品出庫單隻多了三成。"她翻開最上麵一張票據,指腹點著供應商欄,"這幾家"廣源行""福盛棧",上個月剛被巡捕房查過,說是替大日本紡織株式會社走貨。"
顧承硯接過票據,指尖觸到蘇若雪熬夜留下的溫度。
他掃過那些蓋著日商暗章的提貨單,喉結滾動兩下——三天前在茶寮,他親手把華豐的名字寫進聯盟名單時,怎麼也沒想到,這顆釘子紮得這麼深。
"我還查了他們的運費賬。"蘇若雪又抽出一疊船票存根,"去寧波的貨輪,表麵是華商的"順風號",可船主上個月剛把股份轉給了大和株式會社。"她的聲音突然發緊,"顧郎,他們拿聯盟的互助券做抵押,從銀行貸了二十萬銀元......"
"夠了。"顧承硯打斷她,把票據按在胸口。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在課堂上分析民族工業潰敗時,總說"內鬼比外寇更致命",如今這道理紮進血肉裡,疼得他眼眶發酸。
他望著蘇若雪眼下的青影,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辛苦你了。"
蘇若雪搖頭,從袖中摸出塊桂花糖塞進他掌心:"先墊墊肚子,我讓人備了蟹粉小籠。"她的手指還沾著墨漬,在他手背上抹出個淡黑的月牙,"你打算怎麼辦?"
顧承硯捏著糖塊,甜意從指腹滲進血脈。
他望向窗外,法租界的梧桐葉在風裡翻卷,像無數雙等待的眼睛。"設局。"他說,"以聯盟緊急調配棉紗為由,約華豐的周老板來商會。"他把糖紙折成小帆船,"你在隔壁聽著,我要讓他自己把"財政部某高官"的名字說出來。"
兩日後的商會會客室,檀香燒到第三柱。
周老板的狐皮馬褂搭在椅背上,露出裡麵簇新的紡綢衫——他總說自己是"土財主",可這衫子的針腳比顧家綢莊的樣品還細。
"顧少東家,您說的調配......"周老板端起茶盞,卻沒喝,"咱們華豐的庫存可不多,上個月剛給財政部供了批軍布......"
"周老板倒是跟財政部熟。"顧承硯往他茶裡續水,壺嘴在盞口頓了頓,"我前兒聽南京來的朋友說,財政部最近在查"特殊采購"——說是有些廠拿軍餉當幌子,吃日本人的回扣?"
周老板的茶盞"當啷"磕在桌上,濺出的茶漬在紡綢衫上暈開。
他掏出手帕擦胸口,聲音發顫:"顧先生可彆聽人亂說......我跟財政部張次長是同鄉,他上月還......"
"張次長?"顧承硯挑眉,"就是那個總跟日本商社打高爾夫的張次長?"他從袖中摸出張報紙,攤開在桌上——頭版是張次長與日本駐滬領事的合影,"周老板的"海外捐贈",不會就是從這兒來的吧?"
周老板的臉瞬間煞白。
他猛地站起來,椅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顧承硯,你這是......"
"我這是替周老板擦屁股。"顧承硯也站起來,身影罩住對方。
他能聞到周老板身上的冷汗味,混著劣質香粉氣,"你拿日商的錢買機器,用聯盟的互助券騙貸款,現在想把屎盆子扣到財政部頭上?"他突然笑了,"不過沒關係,我錄下來了。"
隔壁賬房,蘇若雪按下留聲機的停止鍵。
唱片上的紋路還在轉動,周老板顫抖的"張次長上月彙了八萬"清晰可聞。
她望著窗外飄起的細雨,把唱片放進鐵盒,又在盒底壓了封密信——是顧承硯親筆寫的,"無關人員勿擾"幾個字力透紙背。
三日後的聯盟成立大會上,顧承硯站在八仙桌搭的講台上。
台下坐著林老板、陳廠長,還有二十多個攥著算盤、布樣的實業家。
他展開《戰時經濟互助聯盟章程》,目光掃過最後一頁"誠信條款"時,提高了聲音:"咱們聯盟裡,容不得吃裡扒外的!"
台下有人交頭接耳。
顧承硯拍了拍身側的鐵盒:"昨天,我讓人把華豐紗廠通敵的證據,遞到了軍統渝都站。"他的聲音像敲在銅鑼上,"從今天起,聯盟的門隻對一條心的人開!"
掌聲炸響時,蘇若雪站在後排。
她望著顧承硯被陽光鍍亮的輪廓,想起三日前他折的糖紙船——此刻那船仿佛載著所有實業家的希望,正往更遼闊的水域去。
夜幕降臨時,兩人並肩站在顧家綢莊頂樓。
黃浦江的風卷著濕氣撲來,蘇若雪裹緊披風,望著遠處法租界的燈火:"你真的相信......這個國家還有希望嗎?"
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銀鐲傳來。
他望著江對岸的工廠煙囪,那裡正飄起第一縷炊煙——是林老板的絲廠在試新機器。"因為有你在。"他說,聲音輕得像句誓言,"我願意再信一次。"
遠處傳來汽笛聲,悠長而清亮。
蘇若雪沒注意到,顧承硯袖中還揣著封未拆的電報——軍統渝都站的回電,隻寫了個"諾"字,墨跡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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